第97章 弱者的武器(上)
康斯坦丝。 艾希达。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走在地下街的肮脏道路上,一遍遍回想他所认识的气之魔能师。 无论是红坊街上冷酷无情的恶人反派,还是棋牌室里优雅博学的魔能之师,抑或龙霄城中毁天灭地的非人怪物。 不,还不止这些。 泰尔斯的思绪回到白骨之牢,回到那些被埋藏到黑暗里的秘密。 净世之锋,三灾同盟,双皇,芙莱兰。 艾希达·萨克恩,做了什么? 还有所谓的温和者,和的同伴们,们究竟在血色之年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莫里斯说的是真的,那在十八年前,与先王合作,却又谋杀了康斯坦丝,谋杀了璨星王室的一员,是么? 我出身璨星王室,对于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泰尔斯脑子一动,突然想起艾希达对他说过的话: 我期待的,泰尔斯,不是的最终成功。】 而是夹在魔能师与人类之间,夹在灾祸与世界之间,夹在自己的本质与他人的目光之间,夹无法逃避的未来与难以割舍的过去之间……】 最终被矛盾撕裂,被冲突毁灭,被悔恨吞噬……最终向我们妥协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泰尔斯下意识捏紧了拳头,捏紧掌心的割痕。 “啊,又是这样。” 科恩目光灼灼地盯着泰尔斯的背影。 他身边的哥洛佛本来警惕地盯着莫里斯,听见这话不禁蹙眉: “什么这样?” 科恩指了指前方面无表情,只是幽幽踱步的泰尔斯。 “殿下的这副模样,我在北地,在埃克斯特见过。” 他把手掌贴在嘴边,一脸神秘,压低声音: “就在昏暗的祭坛角落,在他跟一个皓月女祭祀,两人独处了十几分钟之后……” 皓月的女祭祀? 独处? 十几分钟? 哥洛佛一愣,下意识望向泰尔斯的背影。 “那时他也是这样。” 只见科恩目光一转,露出王家警戒官独有的精明睿智: “跟女祭祀谈天回来后,变得魂不守舍,脚步虚浮,萎靡不振,双目无神,一副浑身上下的精力都被抽空见底的样子……” 哥洛佛的目光微微变幻。 “不过殿下恢复得倒是很快,”科恩露出对过往的缅怀: “几分钟之后,他就重新变得活蹦乱跳,精神抖擞地去找那个龙霄城的小女孩了,而且很快就计划好,要狠狠大干一场……” 下一秒,僵尸扭头瞪视科恩! 目光如刀,杀意盎然。 科恩的话语不由得噎在了嘴里。 “试试看,再开一次殿下的玩笑……” 哥洛佛警告地冷哼一声,加紧脚步,掠过科恩,赶到泰尔斯身侧。 “怎么了?” 科恩赶上他,委屈十足: “我说的都是真的,真没在开玩笑……好吧,就算是假的,也犯不着这么生气啊……” 泰尔斯依然沉浸在复杂的思绪里,不知不觉中拐过又一个熟稔心头的街角。 凹凸不平的泥路,长满苔藓的墙角,横七竖八的招牌……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穿行在这条街道上。 而唯一不同的…… 只有他自己。 举步,抬腿,落靴。 泰尔斯机械而麻木地重复着行进的节奏,却感觉他的脚踝如有锁链勾连,每一步路都带着十足的重量。 前方传来嘈杂的人声, 泰尔斯幽幽抬头,出现在不远处的是一家门面气派,与周围格格不容的店铺。 店铺外围着不少人,三三两两各自聚头,或捶胸顿足唉声叹气,或手舞足蹈大笑狂喜。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瞄了一眼店面上方的豪华招牌,心中有数。 黑金赌场。 小时候,这是最考验乞儿们眼力的地方之一:赢了钱的赌徒自然是慷慨大方,四处散财,输了钱的赌鬼则脾气暴躁,有时甚至对拉住他们衣服乞讨的人们拳脚相加。 “别担心老兄,”赌场外的一个小棚子下,一个穿得光鲜整齐的瘦子正不断地安慰另一个衣衫破旧,满面灰暗的男人: “偶尔运气不好而已,想想看,之前赢了多少次?知道么,需要的其实只是一次翻本的机会,只要一次,也许只要十个银币,但保险起见,最好有一百……” 泰尔斯身后的科恩看到了这一幕,顿时面色凝重: “该死。” 哥洛佛也看懂发生了什么,他冷哼一声。 “我知道,兄弟,我也曾经跟一样,但看看我现在,过得多好,知道为啥么?” 棚子下的瘦子把自己的酒瓶递给男人,可惜地拍着他的肩膀: “慢点儿喝,别呛着……我向保证,方圆十条街,这家借款的利息是最少的,而且是赌场的外围业务……最近还有优惠,如果第一把输了,输掉的部分他们不算利息,从第二把开始算……他们的兑价也是最棒的,知道前阵子,外面米迪尔换闵迪思甚至要到九十兑一么,哈哈,赞美贤君!而这里的兑价绝对公道,我当初就是靠这个翻本的……” 一脸绝望的男人喝了几口酒,又听了瘦子的话,脸上重新出现心动的神情。 泰尔斯看着这熟悉的一幕,默默叹息。 但他正要回头去找莫里斯的时候,身后黑影一闪! 只见科恩一脸阴沉地走上前去,而哥洛佛甚至还来不及拉住他。 “对,只要愿意,他们立刻放款子!瞧瞧这沉甸甸的钱袋……哎呦别担心,他们借出去多少钱了,比大额的多得是,还少这点钱?顶多让分期还款……对对对,就在这儿,签个名……不识字?好吧,那就按个手印,再抵押些小东西,不不不,只是一个证明而已,又不是抢劫……什么,房子是租的?嗯,那有女儿吗?知道,她迟早要嫁出去,给别人生娃儿……” 瘦子眉飞色舞地把男人拉到棚子下的小桌子旁,桌子后的算账者从底下提起一个钱袋,再懒洋洋地抽出一纸契约,让男人按手印。 “那有老婆吗……不不不,万一真不巧,金主也很好说话,只要们来打点零工,以工换债就行……知道吗兄弟,婆娘们都有私房钱,而她们宁愿给自己买耳环也不愿意交给,让一家之主拿去忙正事、赚大钱,没办法,见识短嘛……有时候就得挤一挤她们……” 男人看着桌上的钱袋,咽了一口口水,他身旁的瘦子则加了一把劲: “再说了,还不一定输呢,想想看,一家之主赚了大钱,神神气气地回到家,把新裙子新礼物塞到婆娘女儿的手里,再把重重的钱袋往餐桌上一砸,嘿,看他妈的谁还敢给脸色看……” 男人抹了一把印泥,却在要按上契约的时候犹豫了。 瘦子跟算账者对视了一眼,前者叹了一口气,一把扯着男人向后走: “算了兄弟,既然这么犹豫,那就没必要勉强自己……放心,他们放款都是基于自愿,不会逼,来吧,喝口酒,我们再帮想个借口:为啥今天拉货的工钱没了,希望能骗过老婆……” 但男人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拉住一脸满不在乎的瘦子,目光里透露出哀求。 “我……我……”男人艰难地看向那张小小的契约。 正在此时。 “嘿!前面的,住手!” 警戒官的大嗓门高高响起,吸引了赌场前的人们注意。 “别签字,别按手印!” 科恩气冲冲地挤开人群,一把推开瘦子,把穷困潦倒的男人拉到自己身边: “想家破人亡?还是卖儿卖妻?” “抑或被他们逼着去做贩运走私的违法活计?替他们坐牢受刑?” 男人一脸错愕,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个子。 人群之外,哥洛佛皱眉对泰尔斯道:“殿下,他这样……” 但泰尔斯只是举起一只手,摇了摇头: “作为警戒官,他出面最适合。” 人群中,被打搅了的瘦子恼羞成怒: “他妈哪儿来的晦气愣货,把他……” 但他身后的算账者扯了瘦子一把,对他耳语了几句。 瘦子表情一变。 他看着一脸愤然的科恩,突然笑了。 “噢噢喔,原来是傻……警戒官先生啊,”瘦子搓着手,示意人群里的几个同伙退开,他自己来到科恩面前: “怎么了,又要查我们的资质?这可是历史悠久的黑金赌场,有执照的,一百年前,贤君颁发——您要进去看看吗?” 这里发生的意外动静不小,把周围的赌徒和路人们都吸引了过来,围住了科恩和男人,个个面色不善,敌意明显。 泰尔斯听见,周围的人群里,有人低声痛呸着“死青皮”。 差点按了手印的男人看着这么大的阵仗,顿时面色苍白。 但科恩面对这么多人,只是冷哼一声,他对上瘦子,将男人挡在身后: “是啊,那个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威逼利诱,搞来的许可执照……” “哟哟哟,赌场可是勤恳经营,每年都有认真申报,全额上税,”瘦子看见这么多人围观,更加有恃无恐: “至于威逼利诱,您的同僚们经常来巡视,怎么不去问问他们?没有证据的事儿就——” 科恩突然高声,打断了他: “但非法高利贷可不是!” 科恩说着话,推开瘦子抢进棚子里,却发现桌上的契约早已不翼而飞。 “非法高利贷?”瘦子狡黠地笑着,对人群道: “有证据吗?” 周围的人们发出零散的哄笑和嘘声。 警戒官面色一紧,抬头扫了一眼人群,却发现没有了算账者的身影。 他回头问那个倒霉的男人: “告诉我,他们借给钱,要收多少息?” 男人显然害怕已极,吞吐颤抖: “我……” “喂喂喂,我跟他可是朋友呢!傻逼青皮,哦,对不起——警戒官先生,”瘦子刻意喊着蔑称,抱臂冷哼道: “怎么,朋友间互助些买酒的钱,也要跟警戒厅报备上税了吗?” 科恩猛地回头,目光愤怒。 他周围的人群吓了一跳,散开一片小空地。 “我知道,们的老套路了!” 科恩咬牙切齿地对瘦子道,又转过头,痛心疾首地斥责那个本来要按手印的男人: “某个家伙穿得整整齐齐,斯文雅致,看上像这样,收入微薄愁眉苦脸的正经人家,就巧言令色劝来赌场试试手,一开始赢了好几次,于是就忍不住天天来,直到今天突然输了本金——大概想给妻子买点首饰,给女儿挣点嫁妆是吧?我可告诉,来错地方了,白痴!” 男人被他数落得羞愧低头。 “而们!” 科恩举手前指,死死盯着瘦子,气势不输周围的人群: “渣滓们,先给‘肥羊’一点甜头,引他上钩,过几天,等他们输光了,们这些人渣就等在外面‘摸羊’,兜售们的高利贷。” “而他哪怕借到了钱,当然也还再会输光的,一旦还不起钱,们就没这么好声好气了,上门要债,威胁逼迫,乃至索人妻女……遇到硬骨头,就找兄弟会里专收黑账的人……直到他家破人亡,任们宰割!” 科恩怒不可遏: “明白了,白痴?还有,瘦子,今天跑不掉了,跟我到西城警戒厅走一趟,看我不把操出一层皮来!” 科恩一把扣住男人的手,再走向瘦子。 无助的男人哆嗦着,看看科恩,又看看一脸阴沉的瘦子,不知所措。 但瘦子向后退了一步,冷笑一声。 “告诉我,警戒官先生,”瘦子啧声道: “既然是来巡逻执法的,那的警戒厅徽章呢?不给我们看看吗?” 科恩怒哼一声: “又是老把戏?想偷我的警徽?” 但他把手摸向腰间的时候,却突然一愣。 警戒官吞吐起来: “我,我,那个,警徽……” 科恩把手放回原位,面色有些糟糕。 “岂敢,”瘦子满不在乎地摊手: “下城区谁不知道,偷的东西就是找死,被送进去的小偷都快塞满监狱咯……” “所以,您的警戒厅徽章呢?” 人群开始渐渐起哄,催促着科恩。 可是科恩依旧表情难看。 该死。 看着科恩的反应,泰尔斯叹了口气。 他突然知道,为何科恩出门时要戴着兜帽隐藏身份了。 他也知道傻大个的话为何前后矛盾了:先说自己是来巡视辖区的,又说自己是请了假来的,更是对去下城区一事犹豫不决。 这家伙…… “啊,我知道了。” 瘦子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上前一步: “上次在红坊街,在莱雅会所,为了头牌姑娘跟人争风吃醋,打伤了好几个贵族子弟,对吧?” 科恩欲言又止。 莱雅会所,头牌姑娘。 几个字眼引起了哥洛佛的注意,他皱眉看向科恩。 “所以就被警戒厅停职了,没收了徽章,回去‘好好反省’,”黑金赌场的瘦子嚣张地走到科恩面前: “现在的啊,没、有、执、法、权。” 瘦子一下一下地戳着警戒官的胸膛,无比得意。 有人吹了声口哨,人群顿时起哄得更大声了,其中不乏嘲讽、奚落甚至谩骂。 科恩表情僵硬: “——” “我怎么知道的?” 瘦子接过他的话,躬身向前,拿腔拿调: “嘿嘿,傻逼青皮,当然是们内部,有,人,告,诉,我,的,咯!” 科恩面色一变,他下意识地揪住瘦子的衣领! “怎么怎么?恼羞成怒,想动手打人?” 瘦子夷然不惧,任由对方揪住衣领。 他甚至挑衅地举起双手,阴阳怪气: “大伙给我作证啊!腐败警戒官无故殴打良民百姓啦!” 科恩顿时一滞。 几个托儿带动着人群同样向中间围去,谩骂声越来越大。 人群挤压着科恩,他不得不放开那个男人,后者见机不妙,抽空溜出人群。 混乱中,瘦子冷笑着大声道: “我知道,是那个很能打的傻逼警戒官嘛,几个月前,有兄弟在落日酒吧遇到了,结果在床上躺到现在还起不来……嘿嘿,但我们可是守法公民呢,别吓我们啊,遇到暴力的话,我可是会报警的呢!” 周围的人群顿时哈哈大笑,不少人有幸灾乐祸之意。 而科恩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揪着对方衣领的手不上不下,无处安放: “们……我……” 瘦子一脸滑稽地看着颤抖的科恩,就像在看一个小丑。 “怎么,不是神气得很吗?来嘛,打我啊!照着脸,来,打啊!欺压百姓,们青皮不是最擅长这个了吗?” 科恩紧咬牙齿,面色挣扎,极力忍耐。 周围的人们接连起哄,多有愤然: “哎哟哟,这是啥,兜帽?微服私访啊!” “这料子真不错,富贵人家哦,吃了多少民脂民膏才有的?” “听说他老爹是个大贵族咧,嘿嘿,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得了吧,大贵族会让儿子来这里受罪?怕不是私生子杂种哦!” “操妈的,我的摊子迟了一天交保证金,结果就被青皮们砸了!就是这种人渣!” “这算什么,我父亲就因为不肯被他们勒索,进了监狱,出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断了!” “傻逼青皮!下城区好不起来,全是这种贪官污吏害的!” “打他啊!害怕啥?我们这么多人!” “谁敢呐,他们可是国王的仆从!代表王室来统治我们的呢!是不是啊,傻逼?” 虽然没有人敢真正动手,但不少人来回推搡着傻大个,嘲笑和骂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人偷偷地朝他的靴子吐口水。 警戒官左支右绌伸展不开,几度想要动手,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泰尔斯叹了口气,向哥洛佛点了点头。 但哥洛佛正要走上前去的时候,另一个声音沉沉地响了起来: “够了吗?” 这道嗓音震动空气,如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人们齐齐转头。 只见一个矮壮的胖子,踱着懒散的步伐走进人群: “那就散了吧。” 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 人群中的瘦子眼见余兴节目被打扰,回过头去气恼道: “他妈又是哪根葱——” 但人群中,一个声音惊恐地响起: “是,是莫,莫里斯!那是莫里斯!” “兄弟会,兄弟会来了!” 那一瞬间,不用提醒,人群的队伍爆发出低低的惊叹。 惶恐的情绪迅速传播开去。 以莫里斯为中心,赌场前的人们顿时轰然四散,留出好大一片空地。 也露出中央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科恩。 他喘着气推开一个离他最近的赌徒,不服气地看着周围的人们。 但已经没有人再关注警戒官了。 惊恐、讶异、逃避,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所有人都盯着突然出现的莫里斯,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泰尔斯看着噤若寒蝉的人群,再看看莫里斯,眉头不禁皱起。 场中,不少人偷偷转身溜号,也有人怯生生地退缩低头。 还有人仗着脸皮厚,热情而讨好地打招呼: “是老大啊!” 有人起了头,招呼顿时此起彼伏,满布热情: “老大好!” “好日子啊老大!” “听说们又把红头巾揍了?” “干得好!” “老大,改天我也想进兄弟会混口饭!看我行吗?” 但面对人群的嘈杂,莫里斯不言不语,只是轻轻举起手臂,在空中捏拳。 仿佛有无声的号令般,热闹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踏,踏,踏。 场中只剩下莫里斯的脚步声。 他缓缓地走过科恩身边,对狼狈不堪的警戒官轻哼一声,似笑非笑。 “我想,需要我的一点帮助?” 科恩先是不忿,想要开口,却又生生忍住。 莫里斯再次转过头,看着赌场的瘦子。 瘦子面色煞白,连忙点头哈腰: “哈,莫里斯老大!嘿嘿嘿,误会,误会,我没看见您,也没听说您要来……您这样的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 另一个身影飘然出现在莫里斯身后——莱约克冷冷地望了一眼四周。 人群再次爆发一阵肉眼可见的瑟缩。 瘦子的表情更糟了。 他一边努力寒暄着,眼中的恐惧清晰可见: “嘿,莱约克老大,也来了——噢噢,两位老大,们想来玩玩?欢迎欢迎,里面请,我们有雅座包厢……” 但莫里斯只是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今天的生意不做了,全部滚蛋。” 瘦子愣住了。 人群也静止下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莱约克冷哼一声,他转身四望,轻声开口: “有人……没听明白吗?” 静谧杀手的声音落下。 哗啦! 下一秒,人群仿佛炸开了锅! 在不绝于耳的脚步声中,所有人不敢多留,纷纷掉头就走,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科恩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作鸟兽散的人们,半晌回不过神来。 瘦子也想溜号,却被莱约克从背后一把扣住肩膀。 “我记得,我跟琴察说好的。” 莫里斯来到他身前。 胖子不慌不忙,慢条斯理,但话语里有股子冰冷的气息: “这场子的收益归他,毕竟他手下的人伤亡大,用度高,而我就照顾着点儿。” 瘦子微微一颤。 他机械地回过头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老大,看——” 莫里斯打断他: “但我们也说好了,只搞那些奸商猾贾,贵族大户。” “而刚刚那家伙?他看上去只是个穷车夫,啥油水都没有。” 莫里斯眯眼看着瘦子。 瘦子咽了一口口水,讨好地看了一眼对方: “老大,我们,抱歉啊,我们下手之前,真不知道那家伙是干啥的……” 莫里斯哼了一声,瘦子顿时住口。 “这么说,们摸羊的时候,不探探羊毛就直接下手?比乞儿还业余?” 莫里斯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后一瞥: “要是改天摸到了星辰王子的身上……” 泰尔斯皱起眉头。 莫里斯目光一寒: “那我这一条街,岂不是都要倒大霉?” 瘦子简直要哭出来了: “您说笑了,王子怎么会来我们——嘶!” 他背后的莱约克突然用力,瘦子疼得连声求饶: “好吧好吧好吧,这个,莫里斯老大,看,下城三个区,有钱人本来就不多,就算是贵族,也畏于兄弟会的威名,我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 莫里斯只是望着他,面无表情。 瘦子感觉有戏,哭丧着道: “而且我们这是在门口找生意,也不算在赌场里赚钱,毕竟兄弟们也得吃,吃,饭,饭,饭……” 瘦子的脸色变了,声音突然嘶哑起来。 他面露痛苦,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科恩一惊,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脖颈。 莫里斯默默地看着瘦子,眼中一点波动都欠奉。 莱约克冷冷放开了他,后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扣住自己的脖颈,一边痛苦地呼吸,一边涕泪俱下,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老大,别,求,求,……” “嘿!”科恩按捺不住,向前一步: “要当我的面杀……” 但他的手臂旋即被人一把扣住,阻止他靠近! 是莱约克。 “如果老大要杀人,”静谧杀手按住科恩的手,一边不屑啧声,一边轻蔑摇头。 “他根本用不着异能。” 科恩咬紧牙齿。 下一秒,瘦子的呼吸突然恢复通畅: “哈——哈——” 他瘫倒在地上,为重新获得的呼吸权利痛哭不止。 泰尔斯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莫名想起了气之魔能师与自己的相处。 “这次是我给琴察面子,也是给这位警戒官面子,”莫里斯俯下身子,龇了龇牙齿,和蔼平静: “下次,记得:别反驳我。” 恐惧至极的瘦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死命地点头。 “也别再坑害穷人——下城区是我们的根。”莫里斯拍了拍手,毫不在乎。 “滚。”莱约克踢了他一脚,冷冷道。 瘦子连滚带爬地挣起身子,一边哭泣点头,一边倒退着离开。 “富人也一样!” 科恩反应过来,怒吼着加上一句: “任何人!” 瘦子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黑金赌场的门口顿时一片冷清。 “哇哦,警戒官。” 莱约克望了科恩一眼,不屑冷笑: “说话真管用。” 科恩紧咬嘴唇,面色难看。 泰尔斯和哥洛佛走上前来,科恩不敢看他们,羞愧地转过头去。 “来过这里吗?警戒官?” 莫里斯饶有兴趣地看着被他吓得空无一人的街道。 科恩反应过来,看见是莫里斯,不屑扭头。 “当然,这里是我的辖区。” “无论是巡逻,探查,搜捕,还有每年警戒厅统一安排的犯罪严打……” “但是这里……”科恩欲言又止,终究没能说下去。 莫里斯呼出一口气,像是回家般自在。 “但这里远超的想象,是吧?” “无论是城区布局的混乱程度,还是处理起来的棘手程度,抑或是人员组成的复杂程度。” 科恩愤然扭头,并不回答。 泰尔斯在心底默默叹息:对科恩而言,被兄弟会的老大帮了一把,这近乎天大的耻辱。 “知道吗,当我听说,西城青皮窝里来了个新的、出身不凡的愣子青皮的时候,我就知道,”莫里斯拍打着自己的肚皮,啧声道: “要倒霉了。” 兄弟会的胖子继续向前走去,莱约克紧紧跟随。 “我?倒霉?”科恩一愣。 泰尔斯心事重重,他挥了挥手,也跟上胖子的脚步。 哥洛佛伸手去捞科恩的手臂,却被不忿的警戒官一把甩开,僵硬地跟上。 “哼,”科恩嘴硬道:“我没关系,反正向来倒霉。” “但是么……” 科恩恶狠狠地瞥了莫里斯的背影一眼。 “偷盗,敲诈,勒索,抢劫,恐吓,暴力,谋杀,不,还不止,”警戒官嫉恶如仇地数着: “贩毒,卖淫,赌博,走私,贿赂,包括刚刚的高利贷——别以为阻止了那个放贷的,就是什么仁慈之举,要知道,那根本就是们带来的罪恶!” “身为罪魁祸首,劣迹斑斑恶行累累的,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莫里斯似乎觉得这很有趣,哈哈一笑。 莱约克更是不屑摇头。 科恩咬牙道: “总有一天,们会为罪行付出代价。” “代价?” 莫里斯并不回头,只是深吸一口气。 “们也好,血瓶帮也罢,都是不合这个世界的蛀虫,”科恩冷冷开口,泰尔斯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他: “们都注定要消亡。” “消亡?”莫里斯一边踱步,一边咀嚼着这个词汇。 他突然一笑。 “哈哈,不得不说,”胖子嗤声摇头: “很有志气,青——哦,警戒官先生。” “怎么,以为会是例外?”科恩冷哼道。 莫里斯摇摇头: “不不不,请别误解了我,警戒官先生。” “放心,我很早就有觉悟了。” 莫里斯抬头感叹道: “这个行当跟雇佣兵一样,也许某一天我就会倒下,甚至可能正好落在的手里……” 胖子看了一眼泰尔斯,少年冷冷回望他。 “但是……” 莫里斯呼出一口气: “看看周围。” 胖子伸展手臂,泰尔斯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大街上,社区里,小巷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和其中无所事事的学徒、简陋粗疏的工坊和它无处可去的短工、门可罗雀的食摊与里面浪荡无着的闲汉、破败不堪的窝巢与靠它遮风避雨的流浪者、狭窄昏暗的阁楼小屋和里头连情人节都孤身一人的单身狗、推车叫卖的街边行商、满大街穿梭的邋遢孩童……” “包括那些更底层、更悲惨、更令人皱眉的职业:乞丐、娼妓、流氓、赌徒、作者、混混,包括刚刚的格罗夫夫妇,被迫借高利贷的车夫,围着声讨警戒官的人群,甚至之前在大街上碰瓷们的小女孩一家……” 莫里斯感叹道: “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这些人,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科恩皱起眉头。 “穷人。” 科恩顿了一下,不忿地道: “我的意思是,可怜人,全是被们坑害、欺骗、裹挟,遭们吸血的可怜人。” 哥洛佛想起了什么,紧皱眉头。 莫里斯爆发出大笑。 泰尔斯低低叹息。 不。 科恩。 他们不止是穷人。 他们更是…… “不,”莫里斯终于笑够了,他转过头,看着不服气的科恩: “不明白,警戒官先生。” “所有这些人,他们都是我们的人。” 科恩顿时一怔。 兄弟会的胖子眯起眼睛,里头闪现出危险的光芒: “他们全都属于——黑街兄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