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腔热血终究错付
该怎么回苏定方? 直接说自己不想参军打仗,说自己对年年征战在外没兴趣? 自己只想守着长安,觉得做不良人挺好的。 钱多事少离家近,就是自己的梦想。 这么说的话,怕不得被苏定方一巴掌削死! 就算不考虑老爷子的心脏问题,但一座宝藏就在自己面前,入宝山空手而归,总有些失落不是? 哪怕苏大为无志于做名将,但对于苏定方的兵法,不能说不心动的。 卫国公李靖平生用兵,战必克,攻必取,灭萧铣,灭东突厥,定吐谷浑。 而兵法传至苏定方,亦灭国无数,堪称传奇。 如此盖世兵法,哪个男儿不想学? 除非他不是个男人。 苏大为,当然想做男人,而且想做有本事的那种。 艺多不压身啊。 军神的兵法就在眼前,只要点点头就可以拥有。 这么巨大的诱惑,就问你想不想要? 想要就得答应人家,以后继承苏定方的衣钵,为大唐马革裹尸,流尽最后一滴血。 苏大为的心里一时天人交战。 他其实可以圆滑一点处理,可以假装答应先学了再说。 至于以后,管那么多,苏定方按历史其实也活不了几年了。 但苏大为有个特点,对敌人可以残酷,可以智计阴谋百出,对自己尊敬的人,却做不出来这等事。 终究是脸皮不够厚啊。 在心里喟叹一声,苏大为迎着苏定方的目光开口了:“邢国公,其实不久前,我见陛下时,陛下也有意让我向军中发展,当是我告诉他,我其实对从军没太大的兴趣,更想陪伴阿娘,做不良人。 让国公见笑了,我这个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出息的,就喜欢守在家里,做那守护之犬。” 苏定方坐在那里,看着苏大为。 脸上不见喜怒,毫无波澜。 但他眼里带着希冀的光,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当今之世,一门绝学想传下去,非止名师,更要高徒。 师父领进门,还得要徒弟有足够的悟性,才能发扬光大。 同样的一本《孙子兵法》,有人读了用兵如神。 有的人却只会纸上谈兵,真的临战,赔光家底,连性命都丢了。 正因为如此,苏定方择徒无比慎重。 他老了,除了裴行俭,更想择一个有悟性的弟子,将自己平生所学传下去。 否则一但裴行俭有个意外,自己这门兵法,岂不是绝传? 苏大为,是他近几年来,最满意的一个。 多番考量,决定就是他了。 以自己的年纪和精力,还有军务在身,也不可能再有精力去另择徒弟。 说不得,苏大为就是自己一生中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弟子。 可称关门弟子,衣钵传人。 而且刚巧,苏大为与苏庆节相交莫逆,年纪也相近,而且也姓苏。 这不是老天赐下的吗? 衣钵弟子就如自己儿子一般。 苏大为的一切,都令苏定方无比满意,这才在百忙之中,嘱托苏庆节去请苏大为过来。 可千算万算,他却算漏了一件事。 苏大为他,不想从军,对做名将没兴趣。 这种心情,简直就是:老子一腔热血,终究错付了。 放一座金山在人面前,对方却告诉自己,其实他对钱没有兴趣。 一颗火热的心,逐渐冰冷下去。 苏定方感觉自己白演给瞎子看了。 是了,苏大为此人,在军中就能留书出走的,又怎么会像自己一样,想着征战沙场,报效朝廷? 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罢了罢了。 就在他心中如此想时,苏大为站起身,向苏定方抱拳道:“当时陛下问我,替大唐开疆拓土,封侯拜相不好吗?我跟陛下说‘封侯非我愿,但求海波平’,只要大唐安定,我在哪里都是一样为大唐做贡献。 真到有一天,大唐需要,我苏大为也不会推辞。 但我,是真的不喜欢打仗。”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用力抱拳拱了拱手:“国公,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慢着。” 苏定方突然叫住了他。 苏大为回头,一眼看到苏定方目露奇光,正一瞬不移的看着自己:“你刚才说的那句,再说一遍。” “我先告辞……” “上一句!” “封侯非我愿,但求海波平。” “对,就是这句。” 苏定方站起身,走到苏大为面前,哈哈大笑着,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这拳来得突然,苏大为原本可以躲闪,但却不敢,只得硬吃了他一拳,后退了两步。 咦,没太用力,不疼。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有些诧异。 却见眼前的苏定方抚须笑道:“你这句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其实我亦不喜欢征战,但是国家乱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太平之世,做为军人,守家卫国是我的职份,我无法推托。” 说着,他仰头长叹:“好个封侯非我愿,好个但求海波平。” “国……国公,我能走了吗?” 苏大为有些傻眼了,没想到这句居然戳中苏定方心里了。 他却不知道,像苏定方这样的人,可以说是“痴”。 痴于兵法,一生都在钻研用兵之道。 对功名利禄,实则并不如何热心。 苏大为刚才那番话,误打误撞,倒与苏定方内心之想,颇为契合。 “走什么走,坐下来喝茶。” 苏定方指了指小木几,大笑着坐下来。 笑容十分畅快。 这让苏大为一时懵住了。 什么情况? 好像邢国公不但没有生气,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 从苏定方书房里出来,苏大为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其实他在里面待的时间并不长,苏定方就是和他聊了一会,就打发他走了。 苏定方如今是大唐军中的定海神针,忙着呢。 能抽空与他聊一会,喝壶茶,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 “如何?如何?阿耶跟你说了什么?” 苏庆节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脸上先前留下的青肿,已经消失不见。 料他方才退下去,是去找冰敷,处理了一下伤。 “阿弥,我跟你说,以后打人不打脸,听到了吗?不然我可不跟你打。” “说得好像是我想跟你打一样,不是你想动手吗?” “呸,不说这个,你跟阿耶到底说了什么?” “邢国公跟我提起卫国公的旧事,说了一会,然后喝了一壶茶。” “就这?” 苏庆节难以置信的瞪着他:“阿耶现在这么忙,马上又要打……” 他咳嗽一声,改口道:“有闲空跟你喝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你去问国公啊。” “贼你妈,别卖关子,说不说。” “哦,除了聊李卫公,还给了一本书。” 苏大为从袖子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上书四个字《卫公兵法》。 乃是李靖所传兵法。 “不会吧,我阿耶把这个都给你了?” 苏庆节的嘴巴张大,足以吞下一枚鸡蛋。 那吃惊的表情,足以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做为苏定方的儿子,他太清楚这本卫公兵法的价值了,此乃卫国公李靖亲手所书,当年传苏定方兵法时,交到苏定方手上。 世上只有此一本。 就连后来裴行俭想学,苏定方也只是手抄了一份给他。 这原版最珍贵处,不仅在内容,更在于“注解”。 上面除了李靖用兵心得,更有苏定方这二十年日夜揣摩,将卫公兵法,与大唐军制,实战相结合。 每一句,都掰开了揉碎了,去分析,去讲战例。 这是孤本。 世上再无第二本。 现在,这样一本凝结了大唐两代军神,李靖与苏定方的毕生心血之兵法,传给了苏大为。 这…… “阿弥!” 苏庆节反应过来。 看到苏大为已经走出一段,忙跑上去,一扯他的袖子:“阿弥,我们是兄弟不是?” “你说是就是。”苏大为微微一笑道。 “什么叫我说?”苏庆节顿时急了:“咱们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次,这份交情,你说是不是兄弟。” “你说是就是。” “贼你妈,来来来,苏大为,咱俩再比划比划。”苏庆节眼睛都红了。 “是是是,好了狮子,别激动,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咱俩五百年前是一家。” “呸,恶贼,我也不用和你五百年前,就现在吧,你认为是兄弟,那有好东西,兄弟间应该分享一下吧?” 他的眼珠子向苏大为袖子瞥去,眼神颇有几分贼猾。 这家伙,平时也是个装逼犯。 心高气傲得不得了。 在苏大为的朋友里,仅次于安文生。 不同的是,安文生喜欢装有文化的逼,苏庆节道行浅点,喜欢在武力和技艺上,与苏大为一较长短。 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明显的在苏大为面前低头,就为了他袖子里那本兵书。 废话,满大唐,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为此书疯狂。 还剩一个估计就是苏大为自己。 拿到手的可以淡定,没得到的,一个个眼珠子都要勾出来了。 心里百爪挠心,那份纠结和痛苦,可想而知。 “狮子,不对啊,你不是说你不想从军吗,以后继续做你的不良人,岂不美哉?” “咳咳,不想从军,也不妨碍我学兵法啊,李卫公传下来的,大唐战神啊,真男人哪个不想学?” “你也想?” “废话!” “那你问邢国公去,这我可做不了主。” “你……混蛋!” 苏庆节气得七窍生烟,看着苏大为,好像看到只刺猬,无处下口。 打又打不过,抢又抢不来,说还说不过。 偏偏苏大为身上又有那么珍贵的兵书。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