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二章 为了艺术

    按照布鲁斯·斯盖的说法，罗萨里奥大公很希望能与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在东方的精灵重镇永日城见面，然后一同“驰猎于野”。

    “打猎”，这是个在帝国政治语境里，非常有名的黑话。

    一般，帝国贵族在公文里说要打猎，基本的意思就是要找人干架。

    如果说的词语是“会猎”，潜台词就是——老子看你不顺眼了，你就是个寄吧，今天咱俩死活得干一场。

    而罗萨里奥大公所说的“驰猎”，则和“会猎”不同，并不是说一向敦睦邦交的蔷薇城和霜枫岭有账要算；但话里话外，总之走这一趟肯定不太平，咱们两家必须得联手搞个什么人才行——至于到底搞谁，去了才知道。

    罗萨里奥大公的这种无形期盼，让领主大人内心很受伤：

    不知从何时起，帝国人提到霜枫岭，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干架、打仗、杀人之类的词汇，活像霜枫岭都是一群杀手暴徒、霜枫岭人走到哪儿哪儿就有血光之灾一样——事到如今，他相当怀疑，自己的艾略特·伊戈尔这个名字，甚至已经在帝国中原有了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天可怜见！霜枫岭可都是爱好和平、睦邻友好、不惹事也不怕事的尧舜之民！伊戈尔家族可是一直将维护荒原的和平与稳定视为己任！伊戈尔开拓军更是慈悲为怀、严于律己的一支维和部队！

    也不知道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龟孙子在造谣，硬生生把亲切慈祥、真诚善良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塑造出了个杀人狂魔的人设……

    夏侯炎相当怀疑，这事儿跟东冰库那些王八蛋写手脱不了干系——他准备等从北方回来了，就在荒原文艺界好好地搞一搞整风。

    虽然心中颇有些“他人笑我太凶残，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悲戚之情，但既然罗萨里奥大公盛情邀请领主大人北上帮场子，领主大人总不好意思拒绝。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选拔编制此次准备带去永日城的精兵。

    “编制军队”，这是个看上去简单，但实则极其困难的任务。

    按照《王冠法案》的规定，帝国领主之间严禁起衅开战，正因如此，带兵路过其他贵族领地同样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般来说，只有在支援帝国对外战争的情况下，各领地才能派遣五百人以上的武装力量踏足其他领主地盘；

    而且在此之前，必须先完成通知帝国皇室、照会帝国军部、与沿途领主协商等一系列繁琐的外交手续，才能正式过境。

    然而，目前东境的局势并不明朗，布鲁斯·斯盖转述的大公意思又语焉不详——夏侯炎不是特别想把自己带兵北上这事闹得太张扬：

    伊戈尔家族在帝国政坛上潜在的敌人就和潜在的朋友一样多，当初文森特·伊戈尔老爹死时落井下石的那些王八羔子还没死绝呢……刚刚打赢了对外战争，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回国耀武扬威，地球历史上干出这种事儿的，一般都没啥好下场。

    ——最好是不动声色、不起波澜地把事情给办了，这才是最符合霜枫岭利益的方式。

    有鉴于此，编制部队的时候就有大讲究了。

    夏侯炎和肖恩·蒙巴顿、阿伦·考辛斯等人商议良久，最终决定，这次他带去东境的人马，将完全不以“军队”为名，以便绕过《王冠法案》约束下的那些繁文缛节。

    这支不是军队的军队，将会拥有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字：

    霜枫岭劳军文工团！

    是的，不是军队，而是为东境前线浴血奋战的士兵们丰富文化生活的文艺工作者！

    正好霜枫岭的和虚拟偶像，这两年来在中原越来越火，夏侯炎干脆就把领地的文化成就扯下来做了大旗。

    首先是编入部队——啊不，编入“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的“北方暴雪法师团”成员们。

    这支久经战争考验的元素力量，这次摇身一变成为了“冰封王座魔术团”，团内的魔法师们则全都披上黑斗篷、戴上高顶礼帽，转职成为了变戏法的魔术师。

    ——用魔法把人命变没，怎么说也算是一种广义的变戏法吧？

    队伍里的霜枫岭骑兵们，则为了掩人耳目，穿上厚厚的伪装，变成诗人的模样。

    这些名为“废都之子诗歌取材团”的现代诗歌新秀，之所以骑马，是为了游历四方、倚马千言；之所以佩剑，是为了闻鸡起舞、陶冶情操；之所以一个个膀大腰圆、浑身肌肉，是因为这年头写诗的都他娘娶不上老婆，只能玩儿命健身吸引同性。

    ——领主大人发出热情号召，邀请“废都之子诗歌取材团”的诗人们，在帝国大地上书写出伟大的红色诗篇！

    队伍里的精英弓箭手，冠上的名号则是“阿里布达唱诗班”。

    为了给他们背上的满月雕弓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领主大人绞尽脑汁，最终想起来了给霜枫岭送枪送炮送文物的精灵一族。

    在设定中，“阿里布达唱诗班”由霜枫岭精心培养的吟游诗人组成，主攻上古精灵诗歌；为了完整表现精灵史诗的风貌，唱诗班的吟游诗人们不仅戴上了尖耳朵饰品、把头发染成了生机盎然的翠绿，还背上了特别制成弓箭外观的单弦琴——相信我，真的只是乐器而已。

    ——让精灵之声响彻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队伍里规模最大的步兵群体，着实让夏侯炎煞费苦心。没有任何一个正经文工团能够解释，为什么队伍里会有足足一千多号的壮年猛男——这么多人，就连去春晚上说群口相声都嫌有些太过剩了！

    领主大人左思右想，最终为他们选定了一个合适的身份——东冰库写手。至于庞大人数的问题，也很好解释：君不见当今的仆街写手多如过江之鲫，区区一千来号人，给“碧曲阁”填个书库都不够用啊。

    “东冰库写手”这个身份真正的绝妙之处在于，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的伪装——

    魔术师还要戴个礼帽，吟游诗人还要染个绿头，现代诗人还要找个好爹，而网文写手不需要任何额外资质，有脑子就能干（疑似没脑子也能干）！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夏侯炎还是勉为其难地给这群假写手一人配了根羽毛笔，说得好像给网文作者送键盘丫们就不断更不太监了一样。

    既然队伍里所有的人员都有了第二身份，随队携带的几大车装备就更好解释了，通通都是“表演道具”！

    ——这年头，不会有人不用“色雷斯湮灭箭”表演才艺吧？不会吧不会吧？

    一切准备停当，这浩浩荡荡、约莫两千号人的“霜枫岭劳军文工团”，便在凤凰台人民广场上喊号誓师以后，跟随领主大人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此行的目的地——东境永日城出发，准备把艺术的光辉播撒到血腥的帝国战场！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队伍里唯一一位没有假身份的成员，是鲍勃·布鲁克先生。

    他携带的名片上，老老实实地写上了“霜枫岭辩论队第一辩手，前鹰息堡辩论大赛五届卫冕冠军”——

    ——一个外人看来平平无奇，霜枫岭人看来不寒而栗的称号。

    ……

    去年的贸易旺季，领主大人就曾经带队北上，赶赴帝都参加那个无比糟心的“圣奥古斯都节”。

    而今重走长征路，“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真正见识了一回人间世事的沧桑变幻。

    去年夏天，虽然罗萨里奥大公已经在东境错失冠军，但帝国东方军的败绩还没有传到内地，沿途都是一副粉饰太平的和谐景象。

    而今年，东境战火愈演愈烈，即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斗升小民，都已经能够感受到重逾千钧的生存压力：

    一路上，即使是赶路的商人都是行色匆匆，把头脸面部裹得严严实实，看向别人的目光充满怀疑，心中的不安全感跃然脸上；

    而以往路边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埋头辛勤劳作的农民也一去不复返，夏侯炎沿途所见的土地都已经抛荒，偶尔遇见的农夫也是面色愁苦，面黄肌瘦。

    战争年间，帝国各领地的领主要出钱派兵支援前线，而这样的重担自然不可能让领主贵族们自己扛，一级一级压下来，最终全都变成了底层领民需要缴纳的税赋。

    但这些还留在自家土地的农民，甚至不是最惨的。

    由于“霜枫岭劳军文工团”走的是贯通帝国南北的大路，一路上见得最多的，其实是从北方向南方逃难的难民。这些难民往往由于战火而失去了家园，不得不拖家带口，试图在南方寻找一线生机。

    这些难民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实本分的农夫，失去自家土地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谋生能力，一路上也只能沿途乞讨为生——至于这么走下去，到底是会全家老小饿死在路上，还是抵达南方的应允之地，这问题的答案只有至高圣神才知道。

    北上的途中，一旦遇到带着孩子的难民，夏侯炎便会让手下给他们一点粮食，然后告诉他们南方有一片叫做霜枫岭的安全领地，向一切移民敞开大门。

    ——当今的这世道下，夏侯炎甚至不敢给这些难民发金币，因为他们很可能因为怀里的这些财物，而被路上的山贼强盗下了毒手。

    是的，山贼和强盗。

    这种原先的裂魂之地特产，随着环境恶化，也在帝国中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只要从大路上偏离一点，就会发现曝尸荒野的人类尸体，以及强盗杀戮平民的遗迹。

    各大领地的精英部队，很多都已经被抽调往前线，再也无法维持领地治安；而另一方面，饥饿、贫穷和沉重的税赋，又不断地将原本的良民逼上落草为寇这条不归之路。

    在路上，霜枫岭劳军文工团甚至还撞上了一个试图拦路抢劫他们的牛逼强盗团——这帮子强盗也算是倒了血霉，做梦也没想到，为什么这个打着“文工团”旗号的车队，里面会窜出一群比当地领主私军还要强悍的精兵。

    为了稍微尽一尽帝国领主的责任，夏侯炎特意在北上途中让车队绕了绕道，顺手拔了几个作恶多端的强盗山寨，对外则一律宣称是这些山贼盗寇，在霜枫岭的文艺宣传下幡然醒悟、立地成佛。

    ——当初伊戈尔家族的移民南下时，就吃了山贼、强盗、佣兵团的不少亏，领主大人这也算是给当年落魄的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随队的“文艺工作人员”们都感受得到，领主大人这一路上明显心情欠佳，望向车窗外的眼神也有些晦暗。有些新兵蛋子对此困惑不已，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铁石心肠、冷静严酷的领主大人怎么突然触景生情起来——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侍卫队长则坚持，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其实内心相当柔软。

    大家都觉得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足采信。

    不过，当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亲自爬上领主大人的车厢，关心领主大人的心情时，领主大人只是摇头笑笑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我之前答应别人的一件事……一件我还没有完成的事。”

    爱丽丝隐约记得，领主大人口中的“别人”，指的是那位名叫古利特·烈风的兽人老将军。

    虽然沿途所见俱是时局沉沦，但“霜枫岭劳军文工团”倒也遇不上什么危险就是了——一路上，有些本地领主得知伊戈尔家族队伍经过，便急忙出门迎接，但往往赶到路边时，只能吃到这支文艺表演队日夜兼程而去留下的尾气。

    他们第一次真正歇脚，是在帝国的中原腹地，三江交汇之处的贸易与航运枢纽，三水湾。

    由于靠近东境前线，这座财富之城此刻也蒙上了一层肃杀之气，乌黑色的石头城墙外有不少巡逻的帝国军士兵，往来的的商旅平民在进城前也多了检验文牒的手续。

    而三水湾南大门的城头、滚滚而来的狮心河上方，悬挂的除了三水湾公爵何塞·里维拉的家徽，还多了一面波浪纹利维坦军旗。

    那是帝国西方军水师的旗帜。

    夏侯炎坐在马背上，沿着阿伦·考辛斯的手指示意，向三水湾的城东望去，果然在城墙与楼宇的阴影背后、清晨朦胧的浓雾之中，捕捉到了一片船帆的剪影。

    “那应该就是帝国西方军水师的旗舰，奥博拉丁号。”考辛斯骑士长面色凝重，“领主大人，看来西方军的水师司令哈利法克斯将军，现在就在三水湾城中驻扎。”

    “西方军水师……”夏侯炎咂了咂嘴，“阿伦，那我们今天就在三水湾休息吧。其实，我还挺想看看这位帝国水师提督，到底是个何等人物呢——根据我的经验，开船的家伙一般都挺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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