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风平浪静(中)
皇帝显然是忘了金秀这个人的样子,见到有一个少妇模样的站在面前,又低着头,只觉得眼生,起初还以为是外命妇入宫,故此问了一嘴,李玉说了之后,皇帝才想起来,“哦,你是永基的福晋!” 这时候金秀才盈盈拜倒,再次请安,皇帝点点头,“起来吧。元氏怎么来了你这儿?” 皇帝问的是舒妃,舒妃回答道,“元氏母家和臣妾的母家纳兰氏,乃是世交,故此十二福晋也会来臣妾这里请安问好。” 永盛皇帝点点头,“怎么都没听你说过这事儿?”他的耳廓微微一动,“选秀的时候也不曾听你说过。” 舒妃笑道,“选秀的时候臣妾怎么知道她入宫成秀女了,入宫朝拜的时候,问起来,才知道是世交家里头,不然的话,臣妾早就入宫了,也不能认识这位呀。” 皇帝又看向了金秀,“你们两家是世交,可知道是什么世交吗?” 这话问的奇怪,在皇帝和舒妃面前,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己个说话,可皇帝看着自己,大概还是要自己个回答的,舒妃没吱声,那么自然要金秀来回答,“臣妾的祖父跟着舒妃娘娘的阿玛外放山西当差事儿,如此有了一段缘分,臣妾的阿玛又跟着纳兰永宁大人去云南当差。娘娘是抬举臣妾家里头了,实在是不敢称之为世交。” 这么一说,皇帝就明白了,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世交,而是这元家昔日算是依附着纳兰氏过日子罢了,皇帝点点头,“倒是有些缘分!” “十二福晋很是聪慧呢,”舒妃适时地给金秀提一提,“万岁爷只怕还不知道她现在管着南府了吧?” “哦?”皇帝还真不知道,“是皇贵妃吩咐的吗?” “自然是的,”舒妃忙请皇帝入内喝茶,“万岁爷怕是养心殿批折子累了,不如在里头歇息歇息?顺便听一听十二福晋怎么个章程管南府。” 李玉自然是知道这些时候发生的波折的,所以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皇帝还不知道内情,只觉得有些好笑荒唐,“皇贵妃似乎对着朕说过这个事儿,朕也没有当回事,这就过去了。” 他朝着永寿宫的正殿走去,舒妃忙跟上,又对着金秀使了使眼色,金秀也跟了上去,倒是和李玉走在了一块,李玉看了金秀一眼,微微一让,让金秀先行,金秀自然不会敢在他之前,于是微微一让,反而让李玉先进去了。 皇帝接过了舒妃奉的茶,微微一闻,“是三清茶?” “是,”舒妃笑道,“万岁爷匠心独运,特意选了佛手,松针,还有梅花来泡茶喝,味道清淡隽永,春日里头,臣妾这里没有什么别的好茶,倒是这三清茶是预备下的,万岁爷喝一喝,可口不可口?” 舒妃可真是太热情了,当然,这和她之前心情就很好也有关系,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皇帝太难得来永寿宫了,自然也要殷勤一些,皇帝喝了一口,不置可否,“你也坐下是了,不必站着伺候。” 皇帝闭目微微养神一会,这才睁开眼来,对着金秀说道,“你管着南府,可去过西苑了?” “已经去过了。” “你觉得,南府的差事儿要怎么办?”皇帝拿着盖碗撇去了水面上的泡沫,微微吹了吹,“可有什么想法啊。” 舒妃朝着金秀使眼色,金秀明白舒妃的意思,这个时候不给皇贵妃上眼药,可真是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金秀微微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不说任何闲话,实际上皇帝只要是想知道,那么必然就能知道这六宫之中任何事情,关键在于皇帝想不想知道,想不想管这些琐碎的事儿。 很多时候自己个觉得大到不行的大事儿,在上位者看来,真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儿,而且是这些小事儿,压根就不能让上位者提起什么精神头来,特别是皇帝面前,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了,六宫的事务都不管,内务府的事儿也不管,怎么可能会想着知道一个区区的南府这里会有什么大事儿?皇帝是肯定不想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所以自然是不能说这个的,“南府是管着戏曲,杂技等事儿的衙门,专业性极强,臣妾以为,要办好南府的差事儿,还是要从这些戏上下功夫。” “怎么下功夫?” “要排演新戏,”金秀慢慢说道,“这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儿,皇贵妃也是要臣妾完成这个事儿,在中秋节的时候演一出新的戏。” “恩?”皇帝微微一笑,“这新戏是难的,你可办?” “臣妾有些想法了,”金秀回道,“只是还差一些人来办这个事儿,”虽然不说别人的坏话,金秀也不打算说南府什么难为的事儿,但有些东西自己个做不到的,还是要善于请求别人帮助的,“臣妾想请外头的名角入宫,好生想一想这些事儿上,是要怎么排演新戏的。” “这倒是也简单,”皇帝笑道,“你说这眼下最要紧的事儿是这个,那么长远来说呢?” “长远来说,臣妾希望用久一些的时间把南府建成天下戏曲之祖庭,天下的新戏都出自于南府,南府出的新戏传唱天下!” 听到了如此好豪情壮志之语,皇帝微微有些惊奇,“第一个好办,后头这个,倒是有些狂妄了!”皇帝微微摇头,“后头这事儿你预备着怎么办呢?” 皇帝似乎对着金秀的王霸之气不怎么感兴趣,对他的触动不大,金秀于是也马上改了口气,“臣妾自不量力,倒是贻笑大方之家了,只是臣妾想着如今演的戏都是多年以前的,比如《长生殿》也是圣祖朝时候创作的,虽然前人之作尚好,但咱们这些后来人若是奋起直追,也是可以开创一些新的东西的,若是南府能够排演新戏,把新戏多多的排出来,那么日后南府会成为角儿们最喜欢来的地方。” 角儿若是被南府吸引来的缘故是这里是戏曲界的圣地,而不是因为被皇家的权威所逼迫,那么南府的差事儿自然就能成功了。 “如今南府的戏,的确是演来演去,都是那么一些,”皇帝点点头,“没有什么可看的,至于那些角儿,似乎也没有特别好的,朕觉得这个差事儿,派给你,倒是有些用处,”皇帝笑道,“你且散漫做去就是。” 舒妃在边上笑道,“今个能够在万岁爷面前说这个,也真是你的福气,元氏,既然是万岁爷当面,你还不快着讨一个恩典吗?南府的差事儿就算是千难万难,万岁爷金口一开,也就是不难了。” 皇帝看了舒妃一眼,微笑不语,金秀窥见了皇帝的神色,微微一福,“臣妾身为六宫之女眷,得蒙万岁爷信任,皇贵妃青睐,竟然可以执掌一府之事,已经是感激涕零,一定要粉身碎骨为君上分忧,南府的戏虽然是小道,但若是能够博主子们一乐,也就是臣妾的福气,也就是南府上下的福气了。” “这已经是臣妾的大幸,又怎么敢奢求其余之事呢?” 皇帝这才有了一些满意的表情,“你知进退,很是不错,南府的事儿乃皇贵妃交代给你的,你有什么事儿自管去找她就是了,李玉,”皇帝吩咐自己的养心殿总管太监,“福晋这里有什么不好办的事儿,你也问一问。” “是。” “臣妾谢过万岁爷。” 皇帝起身走人,今个不过是随意走过来,并没有其余的什么想法,舒妃又请皇帝且留下来用膳,皇帝摇摇头,“养心殿还有折子要批。” 皇帝来得快去得也快,金秀和舒妃一起出殿跪送,这才发觉到永寿门之外站着福康安,他身子微微侧着,似乎并没有发觉金秀,等着皇帝出门后,护送着皇帝回养心殿去了。 舒妃显然有些遗憾,叹气道,“万岁爷难得来一趟,偏生才坐了会,也就走了。” “娘娘太着急了些,”金秀扶着舒妃回到了殿内,“万岁爷既然是偶尔路过这里,那么必然是心里头松散的,既然如此,就不必说这些其余的话儿,只是请万岁爷喝茶,不必多言语是了,娘娘诗书过人,为何不当一朵不说话的解语花呢?” “不说话?”舒妃苦苦思索,恍然大悟,“我刚入宫的时候,还颇为害羞,面对万岁爷的时候也是害羞的说不出什么话儿来,算起来,那个时候才是最得宠的,你说的极是——我是该少少说话才是,不过,你适才怎么不求一求万岁爷?他只要说一句话儿,胜过你当差多少辛苦!” 金秀笑而不语,舒妃旋即明白,“你不求的意思,和我也是一样,絮絮叨叨的只会让人腻烦,的确如此,你不求什么,万岁爷倒是说让李玉过问你的事儿,有李玉出面,什么事儿也都能办好了。” “娘娘最是饱读诗书,岂不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金秀笑道,“南府的差事儿我是一定要办的,而且是要急着办,皇贵妃给我闹了很多事儿,但我是晚辈,不能够指摘六宫之主,再者,这事儿是皇贵妃朝着万岁爷请缨帮着我揽来的,按照我刚才的意思,是感谢皇贵妃都来不及,那我若是说皇贵妃的不是,万岁爷必然是觉得我这个人,不知道感恩图报。” 舒妃点点头,“你说的极是,是我想的不周到了,还好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我也就没有啰嗦什么了。” “今个这个一闹,我这里也得了便宜,”金秀笑道,“接下去南府的事儿,就不至于有什么突然的风波了。” “是没有什么突然的变故了,”金秀回到了阿哥所,和永基说起了在永寿宫偶遇皇帝的事儿,永基也觉得南府接下去肯定不至于被皇贵妃整治,但有一点呢,永基和舒妃的担心都是一样的,“南府如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就算是皇贵妃不闹你,只怕差事儿也是不好当的。” “是不好当,”金秀说道,“但是比被人一直压着好一些,今个这事儿一闹,皇贵妃也该消停一会了,不管是怎么样,南府那里,总是能推进一些事儿了,不指望内务府拿多少银子来,如今我就求着,别来找我的麻烦就千恩万谢了。” 经过这一次风波,金秀也算是明白了,靠着这些人成不了事儿,还不如干脆了当的不指望他们,靠着自己得了。 这事儿过去了一段时间,果然,皇贵妃没有再折腾两人,特别是富察氏,心里头惴惴不安,生怕皇贵妃又来报复自己别的事儿,但正如金秀所猜测的那样,皇贵妃暂时性的偃旗息鼓了,可能是预备着别的计谋,但也有可能是就此不动手了,当然,按照金秀的猜测,让皇贵妃停下来是不可能的,皇贵妃肯定还要想其余的法子来折腾整治。 但是能稍微空闲一些也就空闲一些,金秀还是三日一次去南府理事,但似乎对着南府这里也没什么进展,只能是够办一些寻常的差事儿,金秀没有办法,依照着脑海里还记得的一个插科打诨的小戏给写了出来,让太监们排一排,这算是一个新戏了。 但其余方面的事儿,进展不大,特别是请外头的角儿入宫来的事儿,一直没有进展,刘太监自从被放了出来,就对着金秀感激涕零,死心塌地的,但这个事儿,就算是刘太监自己个去办,也是办不好,“外头的角儿如今只是认银子了!”刘太监叹气道,“听说要排新戏,一概都不愿意进来,说这个事儿太耽误工夫,素日里头应承都不愿意了,自然是不愿意入宫呆这么久了。” “北京之中没有人,就在外头去找,”金秀慢慢说道,“这个事儿不愿意,就放下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