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和亲
是夜,未央宫灯火通明。 汉景帝刘启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白日刘荣所说的推恩令一事。 诚然,此策或能成行,时间会帮他消灭那些不服管教的藩国。 但那需要多久,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刘启眉头紧皱,他连三年都等不了。 他忽然想起了去年,他刚刚登基即位为帝的时候。 匈奴大军入寇,烽火在甘泉宫都能看到。 他当即大怒想要召集军队给匈奴人一点颜色瞧瞧。 但是……最后,他却亲手解下了铠甲,卸下了长剑。 因为,当时晁错劝住了他。 晁错的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着:“陛下,匈奴肌肤之患,诸侯,脏腑之病,肌肤之患让人痛,脏腑之病要人命!” 于是,他忍了,打碎牙齿和血吞,送了公主,许了和亲,这才打发走匈奴人。 同时,这耻辱刺激他,让他每每想及此事,都心如刀割。 这才许了晁错的削藩之策。 他想的是先扫平诸侯,再北击匈奴,擒获匈奴单于,献俘太庙,完成千古大业。 可今日刘荣的一番话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难道还要再忍?” 刘启的面色涨的通红,呼吸急促,突然喊道:“绝不!” 他本是急性之人,否则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也就不会一盘棋砸死了吴王的太子。 踱步了良久,他阴沉着面孔,似乎是做出了决定。 “臣冒死上奏,近闻有边郡郡守上奏,言出兵匈奴一事,臣请斩之!” “自古大军一动,劳民伤财,赤地千里,不若许之些许财货女子……” 一名博士官脸色激动的上奏道。 其核心意思大体可以归纳为五个字“莫如和亲便”。 犹如一颗石子顿时激起了满湖的涟漪。 面对着武将们投来愤怒的目光,博士官却丝毫无惧,神情就好像是自诩掌握了真理的勇士,脸上满是悲天悯人和坚毅不屈的神色。 法家巨头之一,御史大夫晁错闻声,本能的皱起了眉头。 从秦朝到汉朝,所有法家大佬无不是坚定的主战派,听到这儒家博士官的话,自然深感刺耳和不悦。 但一想到自己主持的削藩大业已经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确实不宜去招惹匈奴。 还是再忍耐一些时日吧! 想到这里,晁错摇了摇头,没有站出来驳斥。 在朝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刘荣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朝议,原本是打定主意做一个看客。 可在听到这名博士官的话后,胸腔之中猛地升起了一股怒火。 什么叫“莫如和亲便”,无非是送钱、送女人,用大汉之贵女换取短暂的和平。 这怎么能忍。 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红旗下的新青年,刘荣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面前。 当即将手中的笏板丢了出去,准确的命中了那名博士官的后脑勺。 笏板的长度大约2尺6寸,中宽3寸,此物件虽然不大,但却很贵重,通常是用白玉或者象牙制成。 关键是这玩意打起人来,真的是很痛啊! 博士官的后脑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了起来,他的反应也完全超出了刘荣的预料。 “是谁,暗箭伤人,有本事出来与本官大战三百回合!” 别看他是一名儒家的博士官,身材却十分壮硕,嗓门宏大,此时眉发皆张,真有几分长坂坡前燕人的风采。 被人打伤之后,既不是找皇帝告状,也不是与人理论,而是卷起袖子就准备与人开干。 这副画面要是放诸后世,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没办法,大汉的文官们就是这么彪悍。 “孤就在这里!” 刘荣上前几步,趾高气扬的说道。 既然眼见着无法再低调下去,那就把对方怼到死吧。 如果换成后世的儒家大佬,哪怕是东汉以后,他都不敢如此放肆。 那时候的儒家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就算是皇子,对上这个群体也只有撞的头破血流的份。 但现在嘛,只要知道汉高祖曾当众在儒家官的帽子里撒尿,就可知道儒生的地位如何。 现在的朝堂仍旧是黄老派的天下。 坐于龙椅之上的刘启,早就腻歪了这名博士官在那里喋喋不休,但为了树立一个明君的形象,实在不便出声打断。 眼见着自家儿子用笏板砸人,他心中暗自高兴,自然不可能出声制止这场闹剧。 博士官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后,心头就是一凉,他要是跟当朝与一个皇子动手,估计绝走不出未央宫大殿。 他上前一步,略微行了一个礼,“原来是大殿下,不知殿下何故用着笏板砸我,岂不知此举有大不敬之嫌?” 既然无法动手,那就只能在嘴头上找回场子了。 论起嘴炮的功夫,满朝之上,能胜过他的也不足五人。 “汝是何人,治何书?” 刘荣岂能跟着对方的步调走,当即喝问道。 老刘家的子孙向以仪表堂堂著称,刘荣风姿俊美,配合着皇子的身份,此声确有几分夺人心魄之意。 博士官气势当即受沮,脸色肃然道:“吾乃张子健,治左传三十载,略有几分心得。” 果然,是那个主张“亲亲相隐”的左传一脉的儒生。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个主张,才为门阀世家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土壤。 在此之前,任何的豪门世家都是朝廷严厉打击的对象。 法家的弟子外出为官,如果不拿出几个有分量的豪门望族来祭刀,简直就是愧对了自己的身份。 史载临淄巨富刀间,富可敌国,号门客三千,当地官府不敢制,武帝一纸陪茂陵书,最后只得背井离乡陪驻在茂陵边上。 汉朝之弊,儒家之腐,有多半都是出自左传一脉的手笔。 这样的儒生,杀之无措。 “原来是汝这无父无君之徒!” 刘荣面带煞气,声若惊雷,既已开口,那就不给对方任何还击的机会。 “好一个莫如和亲便,汝家中可有妻女,可愿送之于匈奴,纵汝愿意,可曾问过我大汉百姓是否愿意!” “……” “如此见小利而忘大义,怯于外而勇于内,于国于家心可安否?”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尽是刮目之色。 当朝宰相申屠嘉轻轻抚须,面露嘉许之意。 纵然是因为推恩令一事而对刘荣心生芥蒂的晁错,此时也是微微颔首。 当此之世,无论满朝文武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弱软的皇子继任储君之位。 唯有博士官张子健面色涨的通红,最后气极反笑道:“如果是殿下,当欲何为?” 刘荣整理了一下衣冠,朗声道: “不和亲,不纳贡,皇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朝堂之上,蓦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