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早春的事情
春假的第一天，目力所及的新宿区，闪闪发亮。 清晨，渡边彻和明日麻衣来到绿树成荫的神宫外苑。 “我去跑步了。” “嗯。” 明日麻衣目送渡边彻走远，因为还没买双簧管，她今天依旧练习上低音号。 渡边彻一边活动身体，一边走到平时跑步的地段。 有个穿短袖短裤的黑人，似乎准备测跑速。 前方一百米外，一位穿运动服外套的人，手里拿着秒表，准备发号发号施令。 渡边彻也走了过去，站在不影响对方的位置。 黑人——走近了，才发现可能是混血——没在意渡边彻，专心做着准备。 等拿秒表的人一挥手，他嗖地冲了出去。 一开始，他甩开手臂，闷头跑，但身边和他不相上下的身影，让他不得不得分散注意力。 是一位长得很俊的年轻人，没见过。 还没崭露头角的田径运动员？ 脸上的肌肉横飞，他使劲加速，加速。 但是，非但没能甩掉那人，反而被他反超了？！ 一百米的距离，还没感觉到就已结束。 因为加速，两人冲出去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马拉松需要跑这么快？”那个人用岛语自语一句，慢跑着远去。 “飞鸟。”一起晨练的队员走过来，“10秒21，还算不错。” “那个人多少秒？”混血黑人说的是岛语。 队员愣了下：“什么那个人？” “刚才和我一起跑的那个人！” “没注意，怎么了？” 剑桥飞鸟擦了擦汗，望着那人逐渐消失的背影：“参加20年奥运会100米的运动员照片，有吗？” “查一查的话，应该有吧，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剑桥飞鸟说，“我不太喜欢神宫外苑，明天去皇居外苑吧。” “这才第一天？算了，我无所谓，反正只是晨练。” 渡边彻一路跑过来，见到不少黑人。 黝黑的皮肤，清晰的肌肉，坚毅而专注的眼神，一看就是长期练习的专业跑者。 有一个黑人又快又稳，只看跑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渡边彻追上去，和他并肩跑，学习专业运动员的频率。 那黑人看了他两眼，用英语自我介绍道：“里勒萨。” “渡边。”渡边彻回应。 两人不再说话，以不变的频率，在神宫外苑默默跑着。 夹道成排的银杏树，风吹动树叶，凉飕飕地拂过发间。 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一位身材标志的女生。 渡边彻长期在这里晨跑，没见这个人，看样子是马拉松中标，最近才开始练习的参赛者。 叫里勒萨的黑人给了渡边彻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放慢速度。 可惜，一圈之后，那个不经常锻炼的女人，累得开始走路，两人只能提速。 跑了五圈，渡边彻准备离开。 他对里勒萨说：“马拉松加油！” 里勒萨脚步不停，只是比了比大拇指。 渡边彻慢慢踱步，不一会儿听到明日麻衣上低音号悠远动人的音色。 两人一起往回走，在一楼收件箱里，渡边彻拿出刚送来的两朵红玫瑰。 “给爱我的人。”他递了一只给明日麻衣。 “谢谢。”明日麻衣伸手接过花。 两人走进电梯，渡边彻按了5楼和6楼。 “我回去洗澡换衣服，麻衣学姐可以再睡一会儿。” “我跟彻一起。” “小泉老师她们就住隔壁。”渡边彻笑着说，“学姐，你选了一个好位置，让学生和老师做邻居。” “那我们换一个公寓。” “那也太明显了。等有机会，我把你介绍给小泉老师认识。” 明日麻衣微微歪头：“没关系吗？” “没关系，反正在她们眼里，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明日麻衣轻轻点头：“我和彻一起做坏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尽可能做一个好人。” 连十句话都没有，电梯到了五楼。 明日麻衣清澈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目送渡边彻走出电梯。 “待会儿见。”渡边彻等电梯门合上。 回到502室，洗完澡出来，擦头发的时候，看见刚才进门随手放桌上的玫瑰花。 渡边彻拿手机拍了张照，发给清野凛。 「知道了」 ‘很高冷，我喜欢。’渡边彻放下手机，门铃响了。 他直接走过去，打开门。 “渡边，晨练结束了吗？” “小泉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 是没穿上衣的渡边彻，小泉青奈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看了好几眼那结实的胸膛、小腹上的马甲线，还有盆骨处露出少许的人鱼线。 “老师，有什么事吗？”渡边彻后悔没穿衣服，装作没发现她的视线。 “怕你放假了就不好好吃饭，来叫你吃早饭。”小泉青奈为了控制自己，盯着渡边彻脸说话。 但就像不能直视清野凛的脸，渡边彻的脸同样如此，对一般人的心脏不太友好。 于是，她干脆准备走了。 “穿好衣服快点过来，我煎锅里还有鸡蛋。” “嗯，马上过去。” 穿好衣服，出门拐进501室，门开着，他也懒得敲门。 客厅里，晃子蜷缩在椅子上，抱着小腿，歪着脑袋睡觉； 大概因为胸部太沉重，宫崎美雪趴餐桌上睡觉。 “早上好！老师！”渡边彻大声道。 “嗯？嗯！怎么了？”晃子被吓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宫崎美雪慢悠悠地醒过来，挺腰打了一个七八秒的哈欠，胸口睡衣差点没坚持住。 真的，真的，真的太大了，犯规级别。 “快过来帮忙。”小泉青奈招呼道。 “我来！”渡边彻很积极。 吃早饭的时候，因为待会儿要去买房，渡边彻又聊起房子的事。 “老师，你们真的决定要买这间公寓？”他问。 “当然啦。”晃子理所当然道。 “将来万一结婚怎么办？” “让丈夫搬进来住。” 渡边彻仔细打量睡眼迷蒙的晃子：“这不合适吧？” “少年，你还没和青奈在一起，不用考虑那么长远的事。”宫崎美雪说。 “我听到了！”料理台那边，小泉青奈的声音传过来。 “在这里买房是我的梦想。”晃子拿起一块烤土司。 “梦想？” “那个时候......” “等等，什么时候？”渡边彻问。 话被打断，晃子不满地砸了一下嘴：“刚来东京的时候。” “您继续。” “那个时候，我们三个挤在杉并区的破公寓里，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在电车上。” 渡边彻想了想，「杉并区」和神川所在的「新宿区」隔了「中野区」，每天上班的确要花很多时间在通勤上。 不过为了节省开支，那里的平价房算是不错的选择。 “每次电车经过「信浓町」这一站，听列车员在广播里喊‘下一站，信浓町’，我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在这里买一套高级公寓，简直就像被下了诅咒一样。” “为什么一定是信浓町？”渡边彻好奇道。 “人的一生能挣多少钱？”晃子突然问。 渡边彻没可以了解过这方面的消息，但他读过很多书，那些小说家为了写书，乱七八糟什么都知道一点点。 三秋缒的小说《三日间的幸福》里，有这样一段原话： 「之前读过的书里有提到，上班族一辈子的薪水大概是两亿円到三亿円之间，所以每个人的生命大概就值这个价钱吧。」 这本书由角川旗下的出版社出版，而且名气不小，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两亿円到三亿円。”他回答。 “那么，一辈子能挣两亿円到三亿円的人里，又有多少人能买得起「信浓町」的公寓？” “小泉老师，这题我不会。”渡边彻朝料理台那边问。 “你别理她。”小泉老师应道，“一说到买房子的事，她就大脑不清楚。” 晃子没理小泉青奈，继续对渡边彻阐述她的理想。 “我，”她指着自己，“青奈、宫崎美雪，不吃不喝不花一分钱，三人合买，十年才可以买一套。” 说完，她满足地补充一句：“这是一个伟大的梦想。” 看着得意又沉浸梦想中的晃子，渡边彻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 年轻时，骑摩托车登上富士山的他，是不是也有伟大的梦想？ 但比起梦想，比起和他登上富士山的雅马哈摩托车，他选择了送货的本田小狼，选择了家庭。 ‘把何种事物当成宝物，是私人的事情。’他想起清野凛的话。 “如果真的决定要买，没考虑过贷款吗？”渡边彻问。 “最近准备问问银行。”小泉青奈走过来，把热牛奶递给他，“如果能拿到0首付或10%的低息住房贷款，我们决定买下来。” “1.5亿円的房子，以我们三个教师的身份......除非青奈每一届的学生都是全国第一。”宫崎美雪用刀叉懒洋洋地吃着草莓，“少年，成年人不容易啊。” “我相信老师们。”渡边彻鼓励道。 “啊——，渡边，你什么时候娶我们家青奈啊！我不想努力，不想存钱，只想每天吃烤肉！买最新款的衣服、手机！”晃子哀嚎道。 小泉青奈擦完手，坐了下来。 “你别听晃子乱说，她是我们三个里面存钱最积极的。”她拿起筷子。 “我搬来三个月，习惯了。”渡边彻不介意。 “看着存款越来越多，是洗刷我工作疲劳的唯一方法。”晃子用刀叉叉起一颗小番茄。 她深情地望着它，就像望着自己那不多，但每月都在慢慢增长的存款。 渡边彻吃了一口煎蛋，佩服道： “小泉老师，煎蛋越来越好吃了。” “是嘛？”小泉青奈笑起来，“那多吃点。” “喂，渡边，我在跟你说房子的事呢，听到没有？”晃子不肯轻易放过两人。 “听到了，下午就去买。” 渡边彻这么一说，晃子反而没劲了。 她想看到的，是急忙否认的两人，而不是脸皮变厚、不把她当回事的两人。 吃完饭，渡边彻帮忙洗碗。 之后，他离开501室。 小泉青奈准备等晃子和宫崎美雪彻底清醒后，一起去瑞穗银行问问贷款的事，顺便开车去箱根玩。 渡边彻和明日麻衣一起，再加上中介，一起找房东商量买房的事。 中介和房东看到两人特别惊讶。 不过只要出得起钱，对象是三十岁的成年人，还是十八岁的准大学生，或者是鬼，是妖怪，是神仙，那都不是问题。 这套公寓的出租回报率很高，但在中介的砍价下，最终比市场低了5%成交。 明日麻衣签字盖章，两周左右可以拿到房产证。 岛国的房产证叫做「登记识别情报」，一份写有不动产识别码的文件——这是渡边彻后来才知道的事。 渡边彻又给明日麻衣转了5亿円。 在这之后，两人坐出租车去目黑区，逛了逛自由之丘，顺便买双簧管。 自由之丘这个地方，生活节奏悠扬，街道、美食，甜品与家具无不凸显精致，总之，文艺青年一看就会喜欢上。 或许有像晃子一样的人，把住在这里当成伟大的梦想。 两人走在一条叫「九品佛」的道上。 这条道的左右两侧，布满了琳琅满目的店铺和长椅。 道路中央有樱花树，现在是春天，粉色的花瓣成了这条商业街的伞盖，把这里变成甬道。 “要不要喝奶茶？”渡边彻看着全是女孩子排队的奶茶店。 “太多人了。” “没关系。”渡边彻慢悠悠地说，“我们时间很多，慢慢来。” 明日麻衣望着他：“嗯。” 排了十五分钟，轮到两人。 拿着奶茶，他们走在樱花树下，打量身边的橱柜，看到喜欢的就进去瞧瞧。 走累了，随便找一处坐下来，边喝杯奶茶，边逗靠近的鸽子。 “学姐。”渡边彻一只手搭在椅子上，坐姿随意，身体放松。 “嗯？”明日麻衣从脚边鸽子身上收回视线。 “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会不会突然想认认真真生活下去？” “有彻，我就很开心。” “我的意思是......嗯，怎么说呢。”渡边彻想了想，“比如说，有没有想每天做饭，好好洗澡，早睡早起，每周出去玩？” 明日麻衣拿着奶茶，抬起雪白的细颈，望着头顶的樱花树。 她似乎在仔细品味自己的心情，看是否有渡边彻说的那些。 对她而言，除了喜欢渡边彻，其他的心意都若有如无，不仔细感受，有还是没有，很难确定。 “先试试烘焙怎样？”渡边彻看着她清秀的侧脸，“做蛋糕，烤饼干？” “彻想吃吗？”明日麻衣和他对视。 “嗯，想吃学姐做的。” 明日麻衣突然站起来。 “怎么了？”渡边彻奇怪地问。 “买食材。”她顿了顿，又说，“还有烘焙参考书。” “不急呀。”渡边彻把她拉回长椅，“等休息好了再说。” “嗯。” 明日麻衣把头靠在渡边彻肩上。 天空没有一片云彩，早上略带寒意的风，现在变得暖洋洋。 一个无可挑剔的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