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迷雾之下 （五）

    为了不被发现，苏珊吹灭了嵌在墙壁上的铜制“山”状烛台。她本以为露娜会因此而反对，没想到露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回头看了一眼，露娜正点头默许。然后，苏珊就贴着窗户，借助月光追寻。

    在接近城堡东边塔楼的时候，那个身影的步伐加快了。在远离了东南方位的枇杷树林之后，一块搭在左手臂的东西被风吹动了。所以，苏珊猜测这个身影应该是傍晚在园中看到的男孩休。

    其实，这名叫做休的男孩真实年龄不算大，只是被生活折磨的像是很成熟。在看到这名男孩的时候，苏珊就给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休，是一个为了讨活计的十三岁男孩，却拥有着大人般的个头。如果不仔细观察，当休与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一起的时候，估计很多人都会认错——皮肤黝黑，脸颊干瘦，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却明显。

    对于休，苏珊心中有些怜悯。可是，这名叫做休的男孩在深夜里要做什么？苏珊有些好奇。曾经，苏珊听到过一些话语，是关于贫苦之人的。那些人说话的人身份体面，有的人是某个行会的头目，有的人是某个庄园的主人，有的是某个教堂的信徒或者某位大臣膝下的学者……总之，苏珊听到了一些令人难受的话。

    其中一个人，对于贫苦之人说一句令苏珊忘记的话：“瞧，穷人……他们能活着得亏我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如果不是我们，他们怎么能有一份活计呢？比如站在我对面的这位身价不小的先生，您不是和我一样雇佣了很多喜欢收拾家务的人吗？”

    另一个人，接话：“对……可惜，我不看好他们。进入庭院，他们甘愿做活。收拾庭院、晾晒衣服，都挺让我满意的。唯独有一件事情，我记得清楚，有一个家伙竟然在半夜偷窃！后来，我就收敛了一些仁慈。可是，可恶的事情还是不断。你知道吗？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贪财乃万恶之源，贫困才是万恶之本’。”

    幸运的是，苏珊还是听到了一句公正的话。那名学者是这样说的：“一个人贫困潦倒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内心腐化。所以，我们可不能说话太过分。地域、能力，等等，这些不都是一些影响因素吗？难道，你能强迫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在死寂的沙漠中建造一片绿洲吗？”

    “当然不能……”然而，那些聚在一起聊天的富贵之人可不是这么回答的。他们认定贫苦之人就是卑劣，而且那名庄园主再三强调。

    “没人想在出生之后甘愿一生贫困。”苏珊在心中默默说道。她坚信那名叫做休的男孩在深夜中潜行，不是为了什么坏事情。

    正在纠结之时，苏珊就被露娜搭了话：“你想知道答案吗？”

    露娜一直躺在床上。这会儿，她翻了一下身，面对西墙。令苏珊惊讶的是，露娜仿佛知道一切事情的答案，宛如神明降世。露娜补充道：“这个城堡里，装满了秘密。如果蓝色星辰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插手。至少，他不会像在猎沼镇的时候那样。”

    “什么？”苏珊刚回过神。因为露娜只是在嘀咕，所以苏珊没有听清楚。

    “我说，猎沼镇。在那个潮湿的地方，你那心中之人放走了一个收敛税金的守序族人。”露娜按照原本的意思接连重复了两遍。

    “我想，他一定是不得已。无论如何，我相信他的初心是好的。”苏珊背对露娜，一直看着窗外的东边。

    当一阵冰凉的风袭过，苏珊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好久没有打理了。那一头粉红的短发，在苏珊与格洛里奔波之后，已经搭在了苏珊的肩膀上。在进入庄园之后，如果不是因为经受露娜的魔法，恐怕苏珊头发的原色就要一直保持现状了；上半截黑色，下半截粉色，可不美观。

    “谢谢你……”

    拨走挡住视线的发丝，苏珊不由得脱口而出。在与格洛里等人跟随梅恩先生学习技巧的时候，她本来打算换回原本的发色，完全是因为格洛里才坚持将黑发染成粉色的习惯保留到现在。这一刻，她的心中闪过一丝温暖。只是温暖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露娜的话打断了。

    “今晚，你最好哪里都别去。什么事情都别掺和。否则，你再也看不到你想见的人了。”露娜警告苏珊。但是，在苏珊听来，根本不是什么警告的话语，而是告诉苏珊一个希望的存在。

    关于格洛里、埃文、泽维尔大人是否平安，苏珊并不认为露娜知道。可是，露娜的话却令苏珊莫名欣慰。仿佛，苏珊的内心就是在追寻美好的结果，并且强行将结果定下了。于是，苏珊不禁为心中所想而感叹：“对，不管是格洛里还是其他人，都一定平安无事。”

    事实上，面对露娜的话，苏珊从心里感谢——一个恶魔竟然会说出让一名人类安心的话，这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苏珊在察觉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之后，就做了一个深呼吸。

    “所以，这算是来到贝齐庄园的第一晚吗？”苏珊对露娜说。

    “第一晚，你这么想的？后面，你会为说这句话而后悔的。因为，你会发现这里存在的邪恶是多么的可怕。然后，你就会因为我的保护而庆幸。”露娜冷言道。

    一会儿安慰，一会儿冷言，露娜的做法实在让苏珊捉摸不透。可是，露娜毕竟是一个恶魔，苏珊始终无法好好的让自己休息。有时候，苏珊会背对露娜，但只是那么一小会儿。然后，苏珊就翻身，在某一刻，简直仿若格洛里，半睡半醒，时刻提防。

    在几番折腾之下，对于苏珊，时间自然而然地变慢了。起初的时候，苏珊决定保持半醒挺轻松，甚至觉得可以熬过第一夜。后来，苏珊就觉得自己被两个眼皮背叛了，它们都想把眼睛关在漆黑的帷幕之下。所以，苏珊就为格洛里感到不容易。

    在那些狂风呼啸的夜晚，苏珊能想到格洛里是怎么度过的：格洛里，不只是要面对四处潜伏的危机，还得警惕诅咒的吞噬。半睡半醒，这一招着实让苏珊难以承担。

    再后来，苏珊就意外地听到风声呼啸，还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在深夜中，那种噔噔的声响令苏珊发寒。因为，这种声响正是从门外的走廊里传来的。谁会在三更半夜来回走动呢？苏珊忍不住发问。当翻身，面对天花板，她差点被惊吓到。天花板上，是一幅又一幅人们向光明之神祈福的画面。可是，就在刚才，有一个黑影从天花板上闪过。仿佛，有一个人从窗口外经过。

    苏珊本想起身，却被露娜抓住了左手臂。毫无疑问，露娜是想让苏珊保持安静，不去做出回应。

    “刚才，闪过去的黑影到底是谁的？”苏珊无法不去想。

    沉思片刻，苏珊彻底失去了睡意。而且，外面灯火通亮，时而晃过的人影不断出现从窗口探进房间，直达天花板上的画中正在祈福的人群跪拜的位置。

    在过去，如果是一个落难之人，他一定会按照传统向光明之神祈求帮助。可现在呢？坚定信仰之人没有当初的那么多了，苏珊再次感叹。

    “什么都不用想，我猜蓝色星辰会对你这么说。”露娜又用右手拉了苏珊的左手臂。只是，她特意用了原本的声音，而不是假扮成少女的单纯烂漫之声。

    露娜的正经言语，让苏珊重归安静。然而，其中的关键并不是在于话是被露娜说出来的，而是露娜提到了格洛里。对于露娜的相劝，苏珊当然不太当回事，但是不会让自己忘记格洛里的英勇：如果是格洛里在这样的夜里，被一个恶魔看着，那么格洛里兴许会坦然入睡吧，她只是猜想。

    不管怎样，在与露娜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苏珊算是没有发现露娜心底存在什么真正的诡计。苏珊感觉，露娜专门跑了一趟就是为了提供一个帮助。再回想贝齐先生与管家佩里，苏珊都觉得可疑。可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情之一不是已经发生了吗？苏珊安慰自己，因为露娜这名月神的宿敌就在身边。

    在辗转反侧之后，苏珊才得以安睡。但是，她没有想到露娜根本没有真正的睡下。当然，她也不知道露娜的真正想法。

    当苏珊再次醒来，已经是快天亮之时。这一回，她没有被露娜拉扯手臂，更没有被露娜告诫或者安慰。

    借助城堡之下的灯火，苏珊从窗口看到了围观的人群。有一部分人之中，有的只穿着麻布内衬，甚至有的人还没把腰间的系带挽上扣。而另一些人，有的举着火把，有的牵着咆哮不停的护院黑狗。

    “他怎么躺在这里？”

    突然，苏珊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很自然地，她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个费了很大的劲才钻进人群中的女人身上。

    当人群让出一个缺口，雇佣兵头领维吉尔就将苏珊眼中的女人推出了人群。这会儿，人群不再拥挤，苏珊才看到了被包围之下的人。就在人群中央躺着的，竟然是一名可怜的男孩。而那块深褐色的手巾，被维吉尔盖在了男孩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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