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千重镜境

    珞宇独自坐在静室之中，再次拿出小镜子仔细看去，果然每一个碎片里的自己都有些许不同。这不仅仅是视角的差别，镜中之人的表情神色似乎也略有不同。

    没一会儿，珞宇就惊骇发现，镜中的人像虽是自己，但背景却并非静室，而是各不相同，完全不是现实环境的反映。

    那一幅幅镜像仿佛就是处于不同时空不同情境中的自己，而他一旦将目光从一个碎片上移开，余光就会觉得那个镜片中的自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可等他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那还是自己。

    珞宇虽然一直觉得自己胆子挺大的，也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作为修炼者，他最相信的是自己修炼出来的力量，信奉的是天地之间周而复始永恒不变的规则。可是此时，他的心中却冒出一个陌生的念头，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很不了解自己。

    人的眼睛是向外长的，看别人才比较清楚，最不熟悉的反而是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困惑，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直以来，珞宇都在用各种标准要求自己，努力活着，但是如果让他客观地描述一下自己，他就说不清了。

    镜子的反映没错，一个人有那么多的侧面，每个人眼中的自己都不可能一样，但哪个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呢？

    在师父眼中，他是乖徒弟，当然，也有可能是傻徒弟；在石洪面前，他是值得信赖的师兄；在父母面前，他是最受疼爱的幼子；在夏佺殷面前，他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可是，他在自己的眼里又是什么样的呢？

    也许“眼里”不是一个恰当的词汇，自己是看不清自己的，所以才有了镜子。或许应该说，自己在自己心里呢？是个什么样的人？

    思维再次卡住，珞宇晃晃脑袋，将绕进了死胡同的想法换了个角度。

    比如石洪，珞宇敢说，不管是他的正面侧面何时何地的任何一面，都是他眼中的石洪，他对自己的眼神很有信心。

    可是再想想自己，哪怕平时照镜子的时候，他也从未同时注意过自己的上下左右各个角度，而不同时候不同情境中的自己，又曾经展现过哪些侧面？又或许说，自己的本性之中还有哪些尚未显现出的性质呢？

    想着想着，珞宇心中就生出了一种怀疑的感觉，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个怎样的人？镜中的人真的是我吗？我又是谁？

    伶舟珞宇？这是父母为我取的名字，可是有个名字又能怎样？名字不也是随便取的吗？如果出生时父母给我起的是另外一个名字，我也会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所以名字并非我是谁的定义。但若抛开姓名、家族、师门、背景，我到底是谁呢？

    再往下想，我若不是我所知道的我，那我存在的空间呢？我修炼的规则呢？我所经历过的事情呢？我身边的人呢？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一旦陷入这个思维循环，层出不穷的问题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

    珞宇忽然惊醒，骇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紧握小镜子的手上更是青筋暴露，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的指节还在微微颤抖。

    实在是被自己的状态吓到了，他立刻像扔烫手的火炭一般，将小镜子丢进储物袋，系紧袋口，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静室。

    珞宇现在一点也不想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独自待着，他最需要的，是找回现实中的存在感。

    一口气跑到隔壁一间院落，三两步跨过一小片开满睡莲的池水，又从半开的雕花乌木窗子里钻了进去。

    这里貌似曾经是个女弟子的居所，其中多出了很多家具摆设。珞宇特意来到这里的原因很简单，这里是隐昱峰上唯一一间有镜子的房间，正常的镜子。

    站在镜前，珞宇上下打量着镜子中的人，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自己，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的模样。

    珞宇心有余悸，暗暗自责自己实在太过大意了。原来师父的提醒一点也不夸张，他还完全没有来得及开始炼化小镜子，更别提尝试千重镜境的真正威力，单是看了几眼钥匙，就差点被自己的幻想逼疯，看来自己的心志还远远不够坚定，真的需要好好锤炼才是。

    站在镜前深深喘了几口气，又整理了一下领口前襟，珞宇心情终于渐渐趋于平静。

    静静看着镜中之人的眉眼，珞宇忽然觉得右边的眉尾似乎有些不妥，几丝不听话的眉毛正在任性地竖着。他凑近仔细去看，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上了镜子边缘的花纹框架。

    手指上传来触感，好像是什么机关被推离了原位，珞宇正想看清自己究竟碰到了什么，就被忽然出现的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之感所笼罩！

    再看屋中，空无一人，一切如旧，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眩晕感很快消退，珞宇重新站稳，警惕四顾，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寂静无声的花园之中。

    之所以寂静无声，这里除了没有人烟之外，所有花鸟虫豸竟皆为青玉雕琢，又染上了五彩缤纷的颜色，看似繁茂生动，实则一点生机也没有，所有景观都是静止不动的死物。

    四周景物虽不重样，却好似围栏一般把他圈在当中，没有出路，也看不出自己是如何进来的，只有他的脚下是块两丈见方的平地，依旧是由青玉砖石铺砌而成。

    现在的珞宇好歹不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了，知道这种情况下慌张并没有任何意义，首先还是需要了解处境。何况他刚刚还在隐昱峰弟子的房舍之中，按理来讲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难道会有人在自己房中对内布下杀阵不成？

    话虽如此，珞宇还是忍不住嘀咕，他竟然还天真地以为那是面正常的镜子？哼，隐昱峰上就没个正常的东西！

    珞宇一边腹诽，一边在这块唯一能够下脚的平台上踱步走动。

    这里的空间确实很小，就只能装下平台和周围的花园，再远处就是迷迷茫茫的边界，正是自行开辟的空间到了尽头的表现。

    抬脚之间忽觉地面有异，珞宇低头看去，原来是脚下踩着的青玉石砖上刻着几行秀丽的小字。

    千重镜中任浮生，归来唯吾本心恒。

    人海更胜境中缘，千羽千茗渡无灯。

    珞宇立刻被小诗吸引。仔细看去，小字各个秀丽工整，像是个女子的笔迹，但这些镌刻的痕迹应是以剑代笔，用剑锋刻上去的，笔锋之中透出的凌厉之感，当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被其中的剑意深深吸引，却还没有眼力看出那含而不发的剑气，珞宇下意识蹲下，不自量力地试图轻抚临摹。当他刚碰到第一个笔画时，一道凭空出现锋锐的剑气径直向他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