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山下逍遥半月余(日更一节)
莫瑶见苏婉转身离去,长叹一声,接着也向明业福了一福,说道:“方丈传功之德,和我叶大哥决不敢望,今日咱们暂且别过,来日有缘,再图相聚。” 明业连同正心、正意一同合什说道:“两位施主慢走,贫僧恕不远送。” 莫瑶满腹心事,不愿再行多说,迈步便行。叶澜朝明业一抱拳,说道:“有缘再会。”快步跟在莫瑶身后。 三人翻过云垂峰峰顶,沿山峰正面快步而行,穿过前山座座雄伟宫殿,挤过熙熙攘攘的礼佛男女,一路下得山来。 三人各有心事,都未说话。三人上山之前只打算上山游览一番,半日即回,便将那望月犀二蛋留在云垂峰不远的一处林间休憩,未料到为修习那无垢真诀,在山上一住半月。叶澜担心二蛋耐不住寂寞就此离去,下山后便加快脚步来到那片密林之前,还未开口呼唤二蛋,便听得啼声嗒嗒,二蛋懒洋洋地从林中踱出,喷着白气对叶澜道:“你们几个臭家伙还知道回来?老子还以为你们都在大宁寺出家当了秃驴呢,怎地又回来了?” 叶澜见二蛋未走,登感放心,对他的讽刺之言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莫瑶虽听不懂二蛋言语,但知它定然不会说什么好话,当下在它背上一拍,说道:“笨家伙你别生气,咱们在山上有事,耽搁了些时光,还好你这家伙有点良心,没自己偷偷跑了,要不然咱们婉儿没了脚力,赶路可就慢得很了。在山上这十几天跟着一帮秃驴吃斋,不能沾半点荤酒,当真是把人馋坏了,走,姑娘请你喝酒去!” 二蛋白眼一翻,对叶澜道:“老子哪里是因为有良心,要不是你们还没给钱,我岂会在这里干等?你们在山上享清福,却把老子扔在这里淋雨喝风,你妹子的,加钱,必须得加钱!” 叶澜一笑,伸手入怀,满满抓了一把晶币,接着将手一扬,数十枚晶币连成一线,如一串珍珠般飞向二蛋。二蛋大喜,人立而起,两只后蹄一弹,当空一跃,张口将晶币吸入。 莫瑶见它身形如此庞大,跳跃却如此轻盈,不禁笑道:“二蛋你这收钱的本事远胜于打架,我看你给人当脚力着实屈才,不如改行,做些当街杂耍顺便卖大力丸的营生,包你生意兴隆。” 二蛋只消有钱拿,一切好商量,听莫瑶讥笑也不以为意,只摇着短短的尾巴道:“快快,这丫头不是要请老子喝酒么?你们在山上好歹有斋可吃,老子这半月来可只能吃屁喝风,现在老子肚子空空,便是一头龙也吞得下!” 叶澜一笑,转头对苏婉道:“婉儿,你且到二蛋背上坐稳,咱们寻一处酒家去好好吃上一顿。” 苏婉点头答应一声,飘身坐到了二蛋背上。叶澜见她面色淡然,不见喜怒,想起方才她在山上的言语,忍不住问道:“婉儿,我方才只道你出家之言只是说笑,现在想想,却又不像,难道……,难道你竟真有出家之念?” 苏婉微一皱眉,低头思索片刻,忽地微微一笑,对叶澜轻声道:“这些日子来我每日在山前听大和尚们讲经说法,只觉佛法精深,似乎能解开我心中诸般疑惑苦恼,只是受佛法熏陶太短,因此不得解脱,今日与明来方丈告别,念及此事,一时兴起,便开口求明业大师准我出家了。现在想想,我这念头也当真可笑,大宁寺是庙非庵,不收女徒不说,我身为太虚弟子,未经师门允可投入他派便是背叛师门,试问天下哪个门派胆敢不顾江湖规矩,不惜得罪太虚门而收我这个笨丫头入门呢?” 叶澜哦了一声,挠头道:“原来只是一时兴起……,婉儿我与你说,佛门戒律森严,可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你年纪尚轻,未经多少人世风浪,若真是一时冲动入了佛门,来日心恋红尘之时,再想还俗可就难了。话说我六姑丈自幼出家,苦修了百余年佛法,可一遇见我六姑,还不是将一肚子佛经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年因为此事,我六姑和六姑丈都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才逃回柳叶岛去,至今都不愿重履北疆。此事干系重大,儿戏不得,你……,你可要想清楚啊。” 苏婉点头道:“公子放心,婉儿方才只是脑子一热,一时冲动,以后万万不会再起此念,正如明来方丈所说,红尘凡世的烦恼,当从红尘凡世中寻解脱,若人人遇事便剃度出家,佛门虽广大,怕也容不下这许多六根不净之人。” 叶澜听她如此说,稍感放心,转头看莫瑶时,只见她秀目低垂,神色颇为落寞。叶澜一怔,关心道:“阿瑶,你怎了,有什么不痛快么?” 莫瑶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几分愁苦,几分嗔怒,又杂着几分无可耐何,叶澜着她清澈的目光一瞧,微微有些不大自在,只听她轻叹道:“哪里有什么不痛快,我方才看到一只大鹅,一路奔到小溪边,却不下水,而是一头扎进一片花丛之中 ,弄得花瓣纷飞,便想这鹅当真呆得可以,居然连流水与落花也分不清楚,是以有些为它发愁。” 叶澜本是无肉不欢的性子,在大宁寺吃了半月的素,直将他脸也吃绿了,这时听莫瑶说看见一只大鹅,忙问道:“哪里有呆头鹅,我怎么没瞧见?”想起在宁都皇宫中吃过的烧鹅滋味,不禁口舌生涎,喉头微微滚动两下,续道:“这等呆头鹅,留着也是糟蹋鲜花,不如咱们捉来带到酒楼之中,吩咐后厨整治,便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 莫瑶听他如此说,不由微微一怔,接着转头与苏婉对视一眼,果见她脸上也露出即古怪又无奈的神色,两女一起摇了摇头,接着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三人一牛并不急于赶路,当空朝东方缓缓而行,一边说笑,一边寻找打尖之处。飞得一炷香时分,离了佛耳崖群山,来到一处殿宇穿云的大城之上。那城池方圆千余里,城内城外上空皆有修士穿行。三人见状,也懒得隐藏修士身份,径直从空中落到城中。三人落脚处众凡俗见有人从天而降,居然并无什么惊奇神色,只是见二蛋体态诡奇雄壮,才稍稍多看了几眼。 城中仙凡混杂,热闹非常,三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入得店去,早有小二笑脸上前,躬身道:“四位神仙里边儿请,四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叶澜听这小二一上来便口称四位神仙,显是将二蛋也计算在内,不由奇道:“四位神仙?你们连坐骑也让进店吃喝么?” 那小二一笑,指着店内道:“仙长们的坐骑不但本事高强,灵性见识亦远远高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小店能有几分胆子,怎敢将这等贵宾拒之门外?仙长请看,今天小店来的贵客可不少呢。” 叶澜顺着他的手臂向厅内一瞧,只见厅内客满大半,有仙有凡,另有几只异兽零散伏于厅心,诸灵兽或彩光绕体,或碧眼金睛,叶澜细细一瞧,居然只认得一头息雷兽和一只九头狮,其余几头异兽,自己居然连品类也不识得。 二蛋见大厅中心灵兽成堆,便也老实不客气地踱进厅心,一屁股坐在那九头狮子身旁,盯着那狮子猛瞧。 那九头狮正抱着一条熟牛腿大嚼,见二蛋靠近,轻轻将牛腿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二蛋哼哼两声,声音中大有不屑之态,叶澜听得明白,知它说得是:“一条破牛腿,谁还抢你似的。” 那九头狮大是不耐,抬起头来,九个头上十八只眼睛一起瞪得溜圆,冲二蛋低吼道:“看什么看!莫要搅了老子吃肉的兴头!” 二蛋道:“我只是想瞧瞧你九个脑袋九张嘴,却是用哪一张嘴来吃东西……” 那九头狮大怒,可它毕竟是修士驯养之兽,知道不能这在闹市酒楼之中动粗,当下又狠狠瞪了二蛋十八眼,接着低下头去,张开九张大口,在那牛腿上狠狠嘶咬。 叶澜怕二蛋再多言闹事,忙对小二道:“我们三个先不忙着落座,伙计,你先弄五十斤高粱酒,外加一整只烤猪,先把我们这坐骑的嘴堵住了是正经。” 那小二满脸堆欢,笑道:“好咧!爷台的坐骑真是海量!”说着将肩头的白毛巾向后一甩,高叫道:“五十斤高梁,烤肥猪一头,送厅心望月犀!” 叶澜见这伙计一口叫出二蛋的品类,不由苦笑一声,对莫瑶道:“这满厅灵兽,我都认不得几个,这小二却似个个识得,可叹我这修士的见识,还赶不上这酒楼的一个跑堂。” 莫瑶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认不全的。” 那小二哈哈一乐,说道:“咱们荟英城招待四方神仙,诸般灵兽伺候得多了,自然便识得了。哎!识得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一个不会半分道术的跑堂?和你们这些能飞天长生的神仙可是没法比的……” 那小二说话之间,径领三人行到二楼,找一处临窗的方桌坐了,问叶澜道:“几位仙长,想用点什么?” 神圣帝国举国尚佛,酒楼中食客亦多只点素斋,叶澜自入得店来,却见这酒楼中各桌尽是荤酒,猜拳行酒之声不绝于耳,与月余来入神圣帝国所见颇有不同,他心中好奇,便问伙计道:“你神圣国民大多食素,怎地这酒楼之中却尽是些大鱼大肉?” 那小二笑道:“佛教虽是咱们神圣国教,但不信佛却也不犯王法,这荟英城汇集天下英豪,各路修士来往不绝,城中酒楼若是和神圣朝别的地方一般多备素餐,怕是伺候不好这许多神仙。更何况,咱们掌柜的屠户出身,一辈子干的是杀生行当,现在想要放下屠刀,怕是有些晚喽……” 叶澜笑道:“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家掌柜若有心,何时向佛都不算晚的。” 那小二点头道:“公子说得是,我看三位都是大有佛缘之人,这就吩咐后厨为三位准备素斋?” 叶澜摆 手道:“别别别!咱们这半月来只有斋饭可吃,现在我一见素斋就觉得恶心,你好酒好肉尽管送上来,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右手一扬,将一锭碎银抛在了那小二手中。 那小二答应一声,顺手将银子揣入怀中,高声叫道:“上好大荤席面一桌,醉仙陈酿一坛!” 莫瑶半月来滴酒未沾,听小二只喊着上一坛酒,便皱眉道:“一坛怎么够,先搬三坛上来。” 那小二笑道:“仙子有所不知,因荟英城地处要冲,咱们这醉仙楼的酒客倒有大半是修真人士,诸位神仙们个个量大如海,寻常酒水不免显得酒劲不足。但咱们这醉仙陈酿却不同于凡俗酒水,酒劲极大,便是诸位神仙喝多了也会有些上头,且咱们用的是五斤装的大坛,我瞧三位神仙先叫上一坛,尽也够了。” 莫瑶一笑,脆声道:“我只道是十斤一坛,原来才五斤,那就先来六坛好了。” 那小二颇为无奈,叹道:“好好,便听仙子的,六坛便六坛,仙子若喝不完,退了便是,不过是让咱们搬酒多花几分力气,又碍着什么了?” 莫瑶柳眉一挑,乐道:“这般瞧不起我们的酒量么?”说到此处,手臂向叶澜一伸,续道:“取六枚晶币给我。” 叶澜不知她意欲何为,也不多问,伸手摸出六枚晶币,放在了她掌心之中。 莫瑶将六枚晶币在桌上一字排开,对那小二道:“咱们不妨打个赌,我说我们三人能喝光六坛醉仙陈酿,若是剩下一坛,我便输给你一枚晶币,若是咱们将这六坛酒喝光,料来你也没晶币与我对赌,只输我六两银子便了。” 那小二一月工钱才三两二钱银子,六两银子于他而言实在不是小数目。但他修士伺候得多了,却也知道一枚晶币便是黄金万两,折白银十六万两。他陡然见到这等巨财,直惊得眼也直了,默然半晌,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道:“姑娘此话当真,不拿小人取笑么?” 莫瑶掂起一枚晶币,向空中抛了两抛,对那小二笑道:“还不快去搬酒?” 两人说话之间,早有跑堂将一些卤肉熏鸡等冷食摆上桌来,那小二回过神来,答应一声,快步奔下楼去,只片刻工夫,便领了两名跑堂回来,三人各抱着两个酒坛,将六坛酒摆在了方桌之旁。 楼上其余酒客见莫瑶与这小二对赌拼酒,都侧目来望,三人对面窗边坐着四人,中有一国字脸灰袍汉子,瞧了莫瑶一眼,轻声嘀咕道:“好漂亮的女娃儿,却不知酒量如何了。” 他同桌三人听他这般说,也朝叶澜等人细瞧,果见苏婉生得杏眼桃腮,楚楚可人,其中一名枣红面皮的汉子点头道:“这黄衫女娃儿生得倒是俊俏,不过比着大嫂还是要差上这么一分半分。” 那灰袍汉子嗤地一声,不屑道:“你懂个屁!” 几人说话虽轻,却也瞒不过叶澜等人的耳去,苏婉听到几人言语,脸颊登时红了,羞得低下头去。叶澜和莫瑶却知那灰袍汉子说的并非苏婉,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道:“遇到高手了!” 那灰袍汉子能瞧破莫瑶的惑尘诀,修为自然便高于她。莫瑶虽仍是凝心境的修为,但以实力而论,已远超大多元婴境第一层修士,由此推测,这灰袍汉子至少是元婴境第二层的修为。元婴境修士在北疆已算是一方宗主,叶、莫二人未料到在这小小酒楼之中能偶遇如此高手,不禁都暗暗留上了神。 那灰袍汉子神情磊落,只瞥了莫瑶几眼,略略露出些赞赏神色,便接着大口吃喝,与三名同伴高声谈笑,似乎对莫瑶的绝世容姿并未如何放在心上。莫瑶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接着微微一笑,心中不禁对这粗豪汉子生出几分莫名好感。 那小二不等莫瑶吩咐,自行抱起一只酒坛,要给三人斟酒,莫瑶手臂一探,从他手中取过酒坛,挥手抛给叶澜,接着又伸手取过一坛,拔去坛塞,对那小二笑道:“一碗碗喝起来,这六坛酒却要喝到什么时候?”她伸手朝苏婉一指,续道:“我这师妹酒量甚浅,你给她倒一碗让她慢慢喝便是,至于我和这位公子爷,便先一人喝上两坛垫个底,省得让你一直盯着这桌上六枚晶币等得心焦。” 她话一说完,便将酒坛高举过顶,张开樱口,将一柱酒水倾倒而下。叶澜见状,苦笑一声,也举坛就唇,大口喝了起来。 这醉仙陈酿味道醇厚,酒香浓郁,入口不显威力,但只喝得半坛便觉酒气升腾,隐隐已有醺醺之意。 两人喝得均是极快,眨眼工夫便将一坛酒喝涓滴不存,一坛酒尽,又各自另取一坛,仰头痛饮。 那小二本来一幅志在必得的神情,一脸得意地看着两人喝酒,待见到两人第二坛酒也是转眼即尽,他脸上便渐渐现出一丝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