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人心不足蛇吞虎
刘汝南受皇甫修之欺,身受重伤,陷于决死之境,心中自然恨极了他,但他自知转眼便会死于叶澜掌底,胸中纵有滔天怨恨,却也奈何不得皇甫修一根毫毛。这时忽听叶澜要放他走路,而对方开出的条件居然是不让他去找皇甫修的麻烦,刘汝南一时竟不能相信,犹疑片刻,问道:“你……,你真的肯放我走?” 叶澜挥手祭出辟毒珠,迈步来到莫瑶和苏婉身前,辟毒珠缓缓而旋,法力所及,有缕缕白丝分从两女七窍之中钻出,慢慢涌入辟毒珠中。只听叶澜淡淡说道:“你们所用麻药虽然霸道,却并不难解,你现下若不走,待我解去荣堂主身上药性,你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刘汝南见他如此,微一点头,收起长剑,朝叶澜拱一拱手,身形一闪,从屋顶破洞中直飞而出。 五人破屋而入,与叶澜交手数招,只是一瞬间之事,屋外晶帮众人听到动静,早已聚在屋外,这时见刘汝南飞身出屋,便有几人大喝道:“什么人!”但见数道光华如流星径天,直朝刘汝南攻去。 刘汝南身受重伤,功力只余平时四成,但他毕竟是元婴境第二层的修为,而屋外晶帮诸人修为最高者也不过金丹境第三层,刘汝南若要还手,只一招之间便能将向他出手的几名晶帮帮众尽数诛杀,但叶澜肯饶他性命,他自然不敢再对晶帮诸人出手,当下左掌一划,将攻向自己的法宝引得偏向一旁,接着轻斥一声,纵身提起,身形一闪而逝。 屋外晶帮众人见刘汝南这等身手,都吃了一惊,只听一人喊道:“点子厉害得紧,快进去看看堂主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叶澜对屋外情形理也不理,只专心驭辟毒珠为莫、苏二女解毒。众人所中麻药效用虽强,然各人饮入体内药量都不甚多,辟毒珠神妙无方,只旋得几转,便将两女体内的药物尽数吸净。两人身上麻药去尽,双双站起身来,苏婉从软倒到站起,只是一瞬间事,脸上惊慌之色一时不散,莫瑶却是面色平静,抬头看了看屋顶破洞,又转眼朝叶澜瞧了一眼,幽幽叹了口气。 叶澜见两人无恙起身,轻轻松了一口气,手指一摆,辟毒珠当空一旋,来到荣必大等人身前。这时晶帮众人已冲进屋来,眼见荣必大、卫长生和燕正清三名头目都软瘫在地,三人神色困顿,不能言动,但性命却是无碍,众人见状,略感放心,当先一人正欲发问,却见叶澜伸手一招,将一枚黑黝黝的圆珠收回掌中,接着朝荣必大躬身为礼,说道:“小弟自作主张,纵走了敌人,还请荣堂主责罚。” 荣必大轻叹一声,朝一众手下挥一挥手,说道:“敌人已然退走,这儿没什么事了,你们先退下吧。”晶帮众人满腹疑窦,但堂主有令,众人自然不敢多废话,便齐齐朝荣必大一躬身,转身鱼贯出门。 荣必大等众手下出屋,转头对叶澜道:“叶兄弟这话却是言重了,若非叶兄弟身怀奇宝,荣某此刻已然尸横就地,你与我有救命大恩,责罚二字,却是从何说起。” 叶澜直起身来,又朝他拱了拱手,也不多言,却听荣必大身后卫长生怒哼一声,大声道:“敌人如此卑鄙,使用烈性麻用药这等下三烂手段在先,埋伏偷袭欲置我等死地在后,你方才明明能将那姓刘的留下,却又无端放走了他,莫非,莫非……,哼!” 叶澜听他言下之意,竟指自己是皇甫修一行的同伙,不由心中恼怒,眼中精光一闪,正欲反唇相讥,却见荣必大一摆手,沉声道:“叶兄弟为何放走那姓刘的,荣某倒也能猜出一二。卫兄弟你想知道么?” 卫长生面色愤然不色不减,说道:“恕属下愚钝,实是看不出叶公子此举有何玄机,还请堂主指点。” 荣必大面有伤感之色,轻声道:“刘汝南若是斗叶兄弟不过,力战而死,那是技不如人,死得倒也不算冤枉,可他受皇甫修之愚,为同门背叛出卖,那当真是死不瞑目了,叶兄弟虽与他是敌非友,却也不愿他受此冤屈,因此便心软放他一马。叶兄弟,不知我说得是也不是?” 叶澜轻叹一声,抬头看着屋顶破洞,微微点了点头。荣必大又长叹一声,说道:“可惜这刘汝南答应了你,不能再去找皇甫修的麻烦,他虽保住了性命,但这口恶气终究是无处发泄了。还好荣某没有这层束缚,被同门兄弟出卖这等恶气,别人忍得,我姓荣的眼里却当真荣不下这颗沙子!” 卫长生见他面色不善,双目炯炯,死死盯着自己,不禁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堂主,你此话何意?” 荣必大上前一步,掌中蓄力,恶狠狠地道:“大家多年同生共死,我实不知你为何半点不顾念这同门之情,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难道还想蒙混过关吗!” 卫长生本来甚是惊慌,听荣必大如此说,神色反而转为镇 定,看着荣必大高声道:“堂主说我背叛本门,可有证据?要知道方才我也身中剧毒,半点不能动弹,若我真是奸细,又岂会对自己下毒!” 荣必大摇头道:“你一向甚有心机,这件事做的本没什么纰漏,但我方才软倒在椅中,功力虽失,眼力仍在,我瞧得明明白白,敌方五人出手偷袭,想来这五人瞧不上苏姑娘的修为,因此无人向她出手,他们五件法宝分别击向咱们中毒的五人,击向我、莫姑娘、叶兄弟和燕兄弟的法宝或指眉心,或击心口,无一不是致命的杀招,唯独攻向你的那柄长剑准头偏了数分,恰恰避开了你心头要害!卫兄弟,你这出苦肉计当真高明,这五人一击得手,飘然而退,待得众位兄弟冲进屋来,发现咱们个个尸横就地,死于非命,等兄弟们为咱们收尸之时,自然会发现卫副堂主你还有一息尚在,那时荣某已是一具死尸,众兄弟自然以你马首是瞻,你这卫副堂主里这一个‘副’字,便可就此拿掉了。嘿嘿,妙计,当真是妙计!” 卫长生听他如此说,脸上却无丝毫畏惧,指着他声色俱厉地道:“你只凭对方长剑偏了数分,便说我是本门奸细,此言未必太过牵强,我修为远不如你,你不必如此忌我!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对付我,直接出手便是,姓卫的死就死了,却不能让你将本门奸细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叶澜见卫长生满脸正气,丝毫不似心中有鬼的模样,他心中便不免打起嘀咕,暗道:“瞧他这般模样,当真不似作伪,荣大哥只以对方剑尖略偏为由,便要定卫副堂主的罪名,却是有些武断了。” 他之前以天魔噬灵心法拷问过那刺玉堂门人,知道晶帮之中有内奸,只是不知内奸姓甚名谁,这些时日以来,荣必大满心所想,便是要找出这名内奸来,晶帮自副堂主卫长生以下,人人都在他怀疑之中,只是那内奸隐藏甚深,荣必大苦苦追寻,却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叶澜只道他有此心病,难免有些疑神疑鬼,若是真的冤枉了卫长生,就此兄弟反目,那卫长生不免会冤死当场。他心念于此,正想开口劝解几句,却听莫瑶轻笑一声,说道:“卫副堂主,若小妹所料不错,这酒中下的当是凝元散吧?这药物炼制极难,用处却不甚大,只能让人真元凝结,暂时失了精神气力,对中毒者身子却是一无所损,只消过得几个时辰,药力自然消解,也不需用什么解药。贵帮有奸细乃是确然无疑之事,若这奸细不在这酒桌之上,那他大可在酒中下烈性毒药,完全用不着用这珍稀无比的凝元散。奸细既然在这酒桌之上,且攻向咱们的法宝之中,只有击向你的长剑偏了数分,卫堂主,你说你不是奸细,却是叫小妹有点难以相信啊。” 卫长生听莫瑶如此说,脸上忽地闪过一丝惊慌,口中却道:“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凭据么?” 莫瑶笑道:“要证据还不简单,有我叶大哥在此,天下哪有撬不开的嘴?难道卫副堂主自认为你的嘴比刺玉堂的人还硬?” 卫长生听了,脸上大变,转头看向叶澜,向后退了一步。叶澜踏步上前,沉声道:“卫副堂主,你最好将实话说出来,如若不然,叶某将那法子使在你身上,怕是对你神智会有些伤损。” 莫瑶转头对叶澜一笑,说道:“你不是不愿用那法子么,怎地现在也不收荣大哥钱,便如此轻易答应要用那法子了?” 叶澜嘴角微一抽动,寒声道:“若非我身有解毒宝物,不受这凝元散所迷,那咱们三人现在早已尸横就地。本来晶帮帮务,咱们作为外人原不便插手,但有人想取咱们的性命,咱们岂能不问个明白?卫副堂主,你到底说是不说!” 卫长生惨笑一声,竖掌一挡,说道:“不劳叶兄弟动手,我说便是。” 叶澜面色一松,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刚刚盈起的一丝紫意也消于无形。卫长生略一沉吟,似欲开口,忽地身形一晃,疾朝苏婉扑去。 叶澜方散去天魔噬灵心法,眼见卫长生突起发难,再运功力已然不及。荣必大站在叶澜身侧,见此情形,怒喝一声,一掌斜拍而出,掌力如虹,绕过叶澜,径朝卫长生背心击到。 卫长生听到背后风声,却不躲闪,眼见手掌离苏婉已不过数尺,忽地眼前一花,绿影闪动间,一双雪白手掌朝他当胸击到。 卫长生不及细想,双掌直迎而上,四掌相交,发出轰然巨响,卫长生胸口如中锤击,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便在此时,荣必大的掌力也狂飙而至,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背心之上。 卫长生与莫瑶硬拼一记,不敌她雄浑真元,已然身受重伤,这时背心再受了荣必大这一记重手掌力,立时落了个五脏尽碎,生机尽绝的下场。 他身子晃了两晃,终于站立不住,缓缓坐倒,他咽下口中鲜血,抬头 朝莫瑶惨笑一声,涩声问道:“莫姑娘,你当真只是金丹境界?” 莫瑶转头看了苏婉一眼,见她脸上虽尽是惊慌之色,幸喜并未受到卫长生掌力波及,她见苏婉无恙,登感放心,回头看着卫长生道:“我确然只是金丹境的修为,你身为元婴境高手,败在我手下,很不甘心吧?” 卫长生神色黯然,轻轻叹了口气,对莫瑶道:“莫姑娘,卫某命在顷刻,姑娘可否让我瞧一瞧真容,要不然卫某至死都不知道杀我之人长什么样子,真是死了也不闭眼。” 莫瑶轻叹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在脸上虚抹一记,轻声道:“现下你已看到了。” 卫长生盯着她面容出神片刻,忽地长笑一声,喃喃道:“天质绝世,姿容无双,卫某能死在这等人物之手,却也不冤!” 说罢,又摇头赞叹一声,接着转头对荣必大道:“荣大哥,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对你不利么?” 荣必大面色淡色,低声道:“我晶帮除了钱财,也没别的什么可图之物,不分外敌内奸,既然来寻晶帮的麻烦,所图自然便只是一个利字,又有什么好问?” 卫长生苦笑一声,说道:“荣大哥真是明白人,不过大哥此言也有不对之处,其实何止晶帮如此,茫茫神州,天下又何处不是如此呢?”他口中鲜血汩汩而出,要咽下也有所不能,索性便不去管它,喘两口气,接着道:“荣大哥,此事是小弟一人所为,我家人对此全不知晓,还望你念在往日卫某为本帮出生入死的份上,高抬贵手,放我全家一条生路。” 荣必大轻哼一声,缓缓道:“你当荣某是什么人了?” 卫长生面色一松,脸上露出宽慰之色,点头道:“荣大哥的为人,小弟一向钦佩,论才论德,卫某自知永远都及不上你,正因如此,我才会走到这步田地,没想到临死之时,却还要依仗大哥的为人才能闭眼,哈哈,哈哈……”笑声只到一半,就此戛然而止,身子坐立不倒,眼中光华却已消散。 荣必大面无喜怒,上前一步,伸手掌在他脸上一抚,将他双眼轻轻合上,接着转头对身旁燕正清道:“卫兄弟之事,不必再对旁人提起,吩咐下去,就说卫兄弟力战天行教敌人身死,你再去备一口栖凤木棺材,将卫兄弟的尸身收了,交给他家人料理后事去吧。” 燕正清面有凄然之色,上前将卫长生的尸身抱起,低声道:“卫大哥,你,你怎地如此糊涂啊……”说罢长叹一声,迈步出厅而去。 这一场践行酒居然喝得同门反目,血溅厅堂,叶澜瞧在眼里,心中只觉好生没趣,眼见荣必大神色落寞,站在当地怔怔出神,不发一言,叶澜沉默半晌,朝荣必大一拱手,轻声道:“荣大哥,贵帮有诸般要事处理,我等先行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荣必大微微一怔,接着苦笑一声,对叶澜道:“叶兄弟,我心里憋闷得紧,还想与你再喝上几杯,三位能再陪我几杯酒么?”叶澜朝满屋狼藉环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荣必大见状会意,摇头道:“这里刚死了人,自然没法接着喝酒了,咱们出去找家酒楼便是。” 叶澜听了,与莫瑶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点了点头,荣必大也不多话,转身当先而行。 叶澜走到屋外,撮唇打个呼哨,唤过二蛋,让苏婉到它背上坐了,缓缓跟在荣必大身后。 荟英城市肆繁华,来往商旅不绝,遍地都是酒楼客栈,众人要觅地饮酒,出门不远便有数家酒楼,但荣必大心中烦闷,只想走的越远越好,当下纵身空中,向东飞出二百余里,直来到荟英城边缘,这才按下云头,胡乱找了一家酒楼,迈步而入。 进得大厅,早有跑堂迎上,这跑堂见四人气宇不凡,其中一美貌少女还骑着一头硕大的望月犀,自然知道来了大主顾,当下满脸堆欢道:“几位上仙,里边请!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荣必大屈指一弹,一道晶光落到那跑堂掌中,只听他低着嗓子道:“打五十斤酒喂牛,给咱们也来三十斤,酒要够劲儿,越烈越好,下酒菜你看着安排便是。” 那跑堂看着掌中晶币,颤声道:“一桌酒席,也,也用不了这许多!” “这钱是赏你的,酒钱另算。” 那跑堂惊呼一声,只感手足酸软,禁不住倒退两步,伸手在身旁酒桌上一撑,这才没有软到,他低头又看了手中晶币一眼,咽了口唾沫,涩声问道:“真……,真是赏我的么?” 荣必大脸露不耐之色,说道:“再不麻利点儿给大爷上酒,我可要换别的伙计了。” 那跑堂一怔,双眼生出无穷光彩,一甩手中毛巾,大叫道:“贵客到!五十年陈神仙倒五坛,告诉后厨大师傅们,上百味山珍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