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雷火天降沉空谷
叶澜见莫瑶以冷月葬花魂抵挡神雷,大感放心,刚松一口气,忽见谷中情势陡变,那本来几是静止不动的劫云忽如沸水一般,翻滚不休,云中电光由蛇化龙,光华刺目,耀得人睁不开眼来,接着汇成合抱巨雷,轰然击落。 神雷落谷,大地震荡,叶澜只觉脚下一空,落脚山丘居然被这神雷击得向下沉了数尺。叶澜和苏婉见此天地之威,相顾骇然,想要看看莫瑶生死如何,却因谷中雷电密布,几无空隙,天雷光华实在太过夺目,两人眼中所见只余耀目雷光,再也看不到莫瑶的影子。 叶澜知自己若此时出手,莫瑶渡劫受扰,必死无疑,只得强自忍耐,没有冲下山谷。雷火连绵,似无止息,叶澜和苏婉目不能视物,耳中尽是轰轰雷震,两人心中焦急,感觉时间似也静止住了,实不知是只过去了一瞬,还是已过了一生。这般苦熬了不知多久,忽地耳边一静,雷声止息,漫天雷光消散,有一道光柱逆天而上,笔直入云,在劫云中来回搅动几下,浓密劫云刹时间烟消云散,未留半点痕迹,阳光洒落,照得谷中一片清明。 叶澜和苏婉见这变故如此突兀,都是一愣,如在梦中,定睛看时,只见莫瑶俏立谷中,背对二人,仰头上望,似有所思,她渡劫前本穿水绿罗裙,现下却已换了一套素白衣衫。叶澜揉了揉眼,凝目再看,这才确信她无恙,他一颗心立时欢喜得如要炸开一般,闪身来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双手,欢声道:“阿瑶,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莫瑶听到他语声,回过神来,不再仰头上望,叶澜与她目光一触,心头不由打了个突。 莫瑶容色绝美,叶澜与她朝夕相处,时日已然不短,瞧着她时已不似刚见之时那般神迷目眩,但此时与她目光一触,只觉她眼神甚是陌生,剪水双瞳中忽地多出一丝天然媚惑之意,虽然极淡,却能于无声无息间摄人魂魄,便似她血脉中某种隐藏已久的玄奥力量忽然苏醒了一般。叶澜一惊,不敢多看,脸却忽地红了。 莫瑶见他如此,微微一笑,揶揄道:“怎地变得这般害羞了?”她手被叶澜紧紧握住,并不收回,正想再取笑他几句,忽听背后风声微动,知是苏婉到了。她见苏婉来至,双颊一红,急忙将双手从叶澜手掌中抽了回来,回身对苏婉笑道:“婉儿,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苏婉足不停步,径自扑到她怀里,颤声道:“师姐,你可吓死我了!” 莫瑶将她轻轻扶起,见她脸上泪痕未干,唇上血迹点点,尚留贝齿余印,不禁大是心疼,轻叹道:“傻丫头,这么信不过我么?不过是老天爷放几个响屁,怎能耐何得了我?” 苏婉听她说得好玩,扑哧一笑,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忽地一怔,略一犹豫,轻声道:“师姐,你的样子,似乎……,似乎不太一样了呢……” 莫瑶听了此言,吓得啊地一声,忙祭出双生宝鉴,口中急道:“怎么不一样了?变丑了没有?这该死的雷劫,怎还会损人容貌!” 叶、苏二人见她如此,都觉好笑,莫瑶对镜自照,左右端详半晌,皱眉道:“没什么变化啊……”说着放下镜子,与两人都对视,叶澜和苏婉心中疑惑,都朝她眼中看去,却见她双瞳明净,一如平时,方才那股极淡却又极为动人心魄的魅惑之力却已消失不见。 两人见此情景,不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之意。苏婉不明其中道理,见叶澜不提此事,便也不开口相询,转头对莫瑶道:“师姐,这雷劫好生吓人,怎地你把衣衫也给换了?” 莫瑶脸现无奈之色,撇嘴道:“这雷劫看着霸道,其实威力也不过如此,我用花瓣护住周身,这些雷火便劈不进来,我心想我金丹不受雷火劈击,便无法化孕元胚,这劫数便渡不成,便索性让一道雷光直击丹田,这一下确实有些大意了,我被那雷光砸在地上,连衣服也弄破了,后来天雷又至,我还未出手抵挡,叶大哥渡给我的那灵符便发挥了功用,将雷火之力消去大半,我见丹田内金丹龟裂,元胚化生,便懒得让这些破云接着逞威,就祭出双生宝鉴吸去雷火,又以镜光搅散了劫云,方才那件衣衫早已不成模样,我自然从乾坤袋中另取衣物换上了。” 苏婉听她渡劫如此简单,惊异之余,终于放下心来。叶澜想到方才她就在这谷中宽衣解带,更换衣衫,而自己一直紧紧盯着谷中情形,却因雷光太光耀目,什么也没看到,脑中浮现她轻解罗衫的景象,不由血脉贲张,脸登时红了。莫瑶见他忽地面如重枣,不由大感好奇,问道:“叶大哥,你脸怎红得这般厉害?” 叶澜只当被她瞧破心事,忙大声道:“我……,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莫瑶皱眉道:“当时雷光未散,我又以花瓣凝成了花墙,将四周挡得严严实实,你自然什么也看不到,怎么,你还想偷看么?” 叶澜听她发问,不敢说想,又不愿说不 想,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却听莫瑶咯咯一笑,说道:“按咱们太虚的规矩,门下弟子晋升元婴境界乃是天大喜事,合峰上下要邀请各峰相熟同门,大宴三日方罢,可惜现下我被贬下山,想摆那排场也摆不成了,眼下便只咱们三人,也应好好庆祝一番,走,咱们回客栈去,我请你们好好喝一场。” 叶澜听了,大声叫好,苏婉见两人一个兴高采烈,一个笑意盈盈,都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欢喜,莫瑶能安然晋升元婴境界,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心,替师姐高兴之余,心中却又生出一丝淡淡失落:“师姐修至元婴境,终于和叶公子是同等境界,他二人都是人中龙凤,而我这笨丫头却连逍遥境都修不到,与师姐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山谷中本来花团锦簇,郁郁葱葱,可谷中花草早在劫云生成之前便被莫瑶以罡气摧为碎冰,而后经过一场雷劫,花草冰晶尽归虚无,这一场天雷威力奇大,裂地崩山,谷中泥土化灰,山石崩碎,地面硬生生下沉数丈,连地底虫蚁也被天雷灭尽,无一得脱,此时劫云散去,谷中除三人一豹之外,更无一个活物,一时只闻风动空谷,尽显寂寥。莫瑶初升元婴境,满心喜悦,不愿在这了无生气的山谷多呆,当下飘身飞起,转头对叶澜道:“以出山为界,谁后到,罚酒一坛!” 叶澜听莫瑶忽要与自己比拼脚力,不由一怔,此地距峦河城不过八百里,以两人现下的脚力,可说弹指即至,却又有什么好比?心中虽如此想,但他知莫瑶酒量本就强过自己,今日她又在兴头上,大有醉也不休之意,自己若是一上来便被罚酒一坛,今晚非要被她灌得烂醉不可。当下更不迟疑,提气直追。 莫瑶初升元婴境,于体内陡然变强数倍的强横真元尚不熟稔,转瞬间便被叶澜追上,她见叶澜飞到身边,朝他微微一笑,叶澜见了她的如花笑颜,心中一荡,正要报之以一笑,却见莫瑶素手轻扬,手掌飘忽若烟,一招大虚无掌已迎面击了过来。 叶澜见她一掌袭来,知她有心要试试自己晋升元婴境后的功力变化,便也一掌挥出。他虽素知莫瑶之能,但心想她方刚渡劫,真元消耗必巨,因此这一掌劲力不敢使足,唯恐不小心伤了她。两股掌力凌空相交,叶澜手臂一振,胸口气息微滞,被莫瑶这一掌的劲力侵入了臂上经脉。 莫瑶猜出他心意,凝住身形,正色道:“多亏叶伯伯的灵符,我方才并没受伤,好好打。” 这时苏婉也骑黑豹赶了上来,见两人忽然动手,微微一怔,便即明白,当下也停住黑豹,安坐观看。 叶澜只感手臂酸麻,甩了甩手腕,略一调息,胸口滞涩顿消,他听了莫瑶之言,微一点头,道一声:“好!”一拳直击而出,拳到中途,拳锋上已燃起熊熊火光,火光之旁,莹光流转,片片冰晶如箭,劲射而前。 莫瑶见状,点头赞道:“这才像点样子。”说着也是一拳平平击出,用的却是太虚嫡传的照虚神拳。 两拳相交,冰晶崩裂,火光消散,叶澜姿势不变,身不晃,足不移,一拳凝住不动,莫瑶身子向后平平滑出三尺,摇头笑道:“好大力气!本门的照虚神拳却是及不上你这雪影神掌了。”说罢拇指一扣,食指轻点而出,指尖徐徐而前,每前进一分,指影便多出一重,待得她手臂伸直,空中已不知有几千几百道指影,直叫人瞧得眼也花了。 这一招乃是玄虚指中的绝招,唤作“千夫所指”,莫瑶在金丹境时,虽知此招出指窍要,但因境界不足,还使不得这一式指法,现今升到元婴境,贸然一试,没想到居然奏功。 叶澜见漫天皆是指影,且每一道指影都带起劲风,显然每一指都劲力十足,并非是虚影幻相扰人耳目而已,当下不敢怠慢,双掌一合,化出一道尺余厚的冰墙挡在了身前。 千百指影及冰,但听得叮咚声响,冰墙上被点出无数指窝,墙体上现出无数微小裂纹,却终究没有崩碎。莫瑶见一指无功,轻喝一声,手臂疾斩,月华似炼,直朝叶澜肩头卷到。 叶澜见她动用法宝,知道空手招架不住,便也祭出玄冰离火扇,扇化流光,直迎月华而上。两件法宝一触即收,二人身形晃动,复又战在一处。 苏婉本来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观看,丝毫不为二人担心,但两人越打越快,她开始还能看清,待两人打了一盏茶时分,场中便只余月华流光,冰风火雨,将两人身形全然掩住。苏婉见他们斗得如此激烈,因瞧不见两人出手,心中忽感害怕,大叫道:“师姐,叶公子,快停下吧,法宝无眼,别误伤着了……” 她话音一落,忽听莫瑶咯咯笑道:“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可要把婉儿吓坏了。” 一言方落,光影消散,叶澜静立空中,将乌木扇收归气海,伸拇指赞道:“阿瑶,真有你的!你才刚升至胚元境,功力便这般强横,再这样打下去,我怕会输 在你手里了……” 苏婉听了此言,一双杏眼圆睁,大声道:“叶公子晋升元婴境已久,与元婴境第三层的卓文长相斗都不输,师姐一入元婴境便能胜得过叶公子么?” 莫瑶一笑,摇头道:“叶大哥说客套话逗你呢,我哪里及得上他了?他与我动手终究不肯出全力,他这玄冰离火扇法传自赤玄,赤玄那老小子心狠手辣,出手从来不留半分余地,叶大哥以此功和我过招,心中对我又不起半分杀意,自然无法直正发挥出这套功法的威力,纵是如此,我也只能在乌木扇之下勉强支撑而已。” 苏婉轻叹一声,喃喃道:“要叶公子对你心生杀意,那真是太难为他了……”说到此处,语声一顿,又道:“我眼界有限,看不出师姐现下功力深浅,但想来以你此时的神通,若是再遇到云丹儿,纵然不胜,逃跑总该不难吧?”她自遇到云丹儿之后,对此女的惧意便深入骨髓,一想起她来便忍不住微微发抖,这时虽信莫瑶神通精进,却从心底认定她仍斗不过云丹儿,莫瑶安危在她心中乃是头等大事,是以如此相问。 莫瑶听得云丹儿之名,轻哼一声,淡淡地道:“她若敢再来,谁跑还说不定呢!” 苏婉见莫瑶眼中满是傲然之色,似乎已不将云丹儿放在眼里,她见师姐如此,心下反而更加担忧,摇头道:“师姐不可轻敌,那云丹儿实在……,实在是厉害得紧!” 莫瑶将脸一板,佯怒道:“你瞧不起我的手段么?让你这小丫头见识见识本师姐的厉害!”说着双臂平伸,十指微屈,扑到苏婉身边,用手指在她腋下腰间呵痒。苏婉极是怕痒,想要躲闪,但她身法不及师姐远甚,却如何躲得开?被莫瑶左摸一下,右挠一下,没几下便笑得花枝乱颤,急忙开口求饶。 叶澜见二女嬉闹,只当这是二女自小玩惯了的把戏,虽不知莫瑶怎会忽地有此兴致,却也觉有趣,只在一旁微笑观看。 如此闹了一阵,苏婉已是满面羞红,气喘微微,莫瑶却仍无停手的意思,叶澜心知不对,凝目看时,却见莫瑶右臂衣袖鼓起,显是在暗运真元,又见她左手虽仍是不停逗弄苏婉,右手却凝在她丹田之上,良久不动。 叶澜微一思索,已然明白:“阿瑶方才渡劫时耗去了一枚保命符,爹爹当年偷偷渡给我的那三枚保命符,如今却还剩下一枚,阿瑶天赋异禀,虽是初升元婴境,功力却已比我爹爹高出甚多,自然便也窥破了这灵符的运用法门。她留着这灵符也无用处,倒不如渡给婉儿防身。嗯……,其实只要能护得婉儿周全,这灵符她便是留着有天大的用处,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渡给婉儿。哎!爹爹耗费三十年功力,才偷偷摸摸地给我渡了这三枚保命符,若是知道我这儿子如此败家,拿他这灵符去做顺水人情,我少不得又挨一顿好揍!” 莫瑶将灵符渡到苏婉体内,又顺手在她腰间摸了几下,这才停下手来,拍着苏婉肩膀道:“你服不服气!” 苏婉双颊晕红,身子向后一缩,连连摆手道:“我服气,我服气!师姐神功盖世,无往不利!区区一个云丹儿,怎敌得住师姐的呵痒神功!” 莫瑶听她这般说话,心知她未能察觉到灵符入体,微微一笑,说道:“回去吧。” 回到客栈,莫瑶果然叫伙计备了一桌丰盛宴席,她能安然渡过雷劫,三人心中都极是高兴,莫瑶和叶澜开怀畅饮,连苏婉也酒到杯干,足足喝了两壶烈酒,这才因酒量不支而伏桌醉倒。 莫瑶见她醉倒,便将她扶到房中安睡,自己又回来与叶澜对饮,两人又喝一壶酒,叶澜笑道:“那宁都是天宁国都,有宁战这元婴境第四层的大高手坐镇,这皇帝疑心病甚重,花费了无数天材地宝,在宁都上空布下了十分厉害的法阵,北疆修士不分正邪,皆不敢在宁都撒野,且我毕竟当过两年天宁国师,宁战金口玉言,许诺要保我叶香居太平,婉儿呆在宁都当不会遇到什么凶险,你今日渡给她的这枚保命符,她八成是用不到的。” 莫瑶知自己渡符之事瞒不过他的眼去,见他说破,微微一笑,喝一口酒道:“她在宁都是用不到,但这灵符留在她气海内也不会坏掉,待得我二人三年受罚期满,咱们自是要回天虚峰去,我现下已是元婴境界,依着门规,回太虚后要下山执掌分堂,统领一方,不能再在天虚峰上陪着她。婉儿资质不差,我偶尔念及,知她总在我护佑之下,对其修行反而不利,只是我俩自幼相依为命,我实是舍不得和她分开,但舍不得归舍不得,总不能一直这般把她耽误下去。她回山之后,免不了再行下山历练,到时江湖上福祸如何,就要凭她自己的造化了,这件事我现在想想便觉得担心,渡这枚保命符给她,也能叫我稍稍放心一些。”说到此处,朝叶澜一笑,幽幽叹道:“这保命符一枚便凝聚了叶伯伯十年功力,他……,他可真是疼你得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