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今日水凉 不易跳(日更三千)
叶澜听到此处,抬头朝桥上那书生看了一眼,轻叹一声,缓缓道:“原来这书生是要殉情……”说着摇了摇头,脸现悲悯之色,微一沉吟,又问那老者道:“那兵部侍郎的千金怎会被人缚在桥底,凶手找到了么?” 那老者微一摇头,轻叹道:“哪里有什么凶手,这位千金是亲手将自己缚在木桩上的……” 叶澜一惊,皱眉问道:“怎么,这位千金小姐也是自尽的么?” 那老者还未回答,却听莫瑶幽幽地道:“依我看,这位大小姐怕是被人追得无路可逃,只得躲在桥下,又怕河水湍急将她冲走,因此取出衣物,将自己捆在了河边木桩之上,谁知河中水急,她又不识水性,或是呛了几口水,就此溺死了。” 那老者闻言一怔,接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姑娘真是聪明,猜得一点也不错!” 叶澜叹息一声,朝桥上那书生一指,问那老者道:“这书生便是见到自己心上人惨死,这才起意自尽殉情么?” 那老者摇头道:“那倒不是,这书生来时,众官差已抬着那小姐的尸身走了小半个时辰,这书生见此处围满了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向人打听,有人将方才所见告诉了他,这书生一听,立时便晕了过去,等他醒转,便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原来这书生的父亲也是朝中大员,这书生与那小姐自幼相识,暗地里订了终身,只是他们的父亲虽同朝为官,却分属不同派系,在圣上面前斗得甚为激烈,两人知这门婚事定不会被两家允可,便决计私奔而去,约定了昨日晚间在这桥头碰面……” 莫瑶不等他说完,便轻叹一声,接口道:“谁知这小姐依约来桥头相见,左等右等不见情人,却等来了自己府中官差,她相要躲到别处,又恐离这桥远了,这书生来时找不到自己,无奈之下,便冒险躲到了桥下,又有随身衣物将自己拴在桥底木桩上,盼能躲过家中差役寻找,岂料这位小姐娇生惯养,不识水性,没等来情人,却等来了催命无常……” 那老者也叹道:“想来当是如此。这书生一夜未至,白天才来到这桥头,依他自己说法,是他收拾细软出门时被下人瞧见,他心恐下人禀报父母,令二老生疑,因此便没敢赴约,心想错过今日,大不了再定日子,谁知一早离家来到桥头,却已与这位大小姐天人永隔。” 莫瑶听到此处,勃然大怒,恨声道:“我只道这人是被家人发现,拘在家中,却原来只是被下人瞧见害怕,如此便轻易爽约!那小姐信守誓约,宁死不离这石桥,没想到与自己订立誓约之人却将这约定看得如此不值钱,当真是所托非人,死得冤枉!” 她这几句话念恨而发,声音激越,不但周遭众人都听到了,便连桥上那书生也将将这几句听得清清楚楚,他转过头来,朝莫瑶瞧了一眼,忽地重重叹一口 气,垂泪道:“所托非人,所托非人……,阿阮,你泉下有知,是否也是这般想法?我……,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人,咱们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分离,如今你怎舍我独自而去,阿阮,你黄泉路上行慢些,我这就来找你了。”说到此处,便想纵身跳下,只是他原来骑跨在石栏之上,加之他是个骄生惯养的官家公子,在石栏上耗了这许久,双腿早已麻了,想纵身跳下却力有不及,只得老老实实的扶住石栏,侧身迈脚,好将身子翻到桥外。 桥下一众看热闹的泼皮见他跳个桥也这般不爽利,更加瞧他不起,但见他终于要跳,便都大声欢呼起来。叶澜看着这书生的笨拙狼狈情状,轻叹一声,却无出手解救之意,莫瑶朝他看了一眼,见他无意出手,不由眉头一皱,问道:“你不打算救他下来么?” 叶澜微一摇头,叹道:“他爱人身死,他活在世上日日相思自责,苦受折磨,这般活着,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楚,倒还不如这般死了,一了百了,或许死后两人魂灵终能携手,两个人同赴黄泉,总好过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受苦。” 莫瑶轻哼一声,不屑道:“孤零零一个人?这家伙有兄弟姐没有?有娘亲老子没有?他闭眼一跳,一了百了倒是爽利,却让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真好没良心!本姑娘最瞧不起的便是这等没担当的窝囊废,一见到便觉得生气,如这等没用的东西死了便死了,只可怜了他的家人。” 那书生性子懦弱,本就惧死,要不然也不会在桥头犹豫这许多时候,这时听到莫瑶讽刺,左一句没担当,右一句窝囊废,反激起了他心中血气,冲她大声道:“我李某人堂堂男儿,言而有信,既然答应阿阮生死不相离,便决意随她而去,以殉此情,我高堂自有两位兄长代我尽孝,倒用不着姑娘来操这份闲心,李某死便死了,临死前却受不得你这婆娘的无理言语!” 莫瑶本就瞧这书生不顺眼,这时见他双手紧抱石栏,却仍如此大言炎炎,不由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柳眉一竖,大声道:“要跳便跳,这般磨蹭,且让姑娘来帮你一把!” 说到此处,闪身来到那书生面前,素手轻探,将那书生推了下去。 那书生着她一推,啊呀一声,扑通摔入河中。他不识水性,虽存死志,但惊慌之下,挣扎求生乃是人之本能,不由奋力扑腾,大声呼救。 叶澜不料莫瑶竟真的将这书生推下河去,一怔之间,也飘身来到桥上,一伸手,已将那书生隔空拉起。他怕莫瑶盛怒之下再对这书生不利,因此虽将他救出水面,却并未立时将他拉上桥来。桥下围观众人见那书生凌虚悬在半空,自然都明白叶澜是修真之士,这中都百姓见多识广,见叶澜是修士丝毫不惊,只众泼皮知道有这等修真的神仙在场,这等书生投河殉情的戏码怕是瞧不完了,不由大是扫兴。 那书生被河水一浸,透骨生寒,如此被叶澜凌虚吊在半空,身上河水沿湿透的衣衫淋漓而下,再经穿桥风一吹,直冻得他双唇发紫,牙关咯咯作响,他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平生何时受过这等苦?立时便觉难以忍耐,大叫道:“快拉我上去,我……,我冷得紧!” 莫瑶轻哼一声,垂目瞧着那书生道:“拉你上来?你不是要投河殉情么?怎地又要上来?不想死了么?” 那书生死里逃生,此刻只盼离这河水越远越好,心里哪还有半分自尽的念头?听莫瑶发问,又觉无言可答,只觉脸孔发烧,嗫嚅半晌,讷讷地道:“今日天寒,水太凉,不宜跳……” 叶澜他这般说,微微一怔,心中也有些瞧这书生不起,莫瑶叹息一声,说听:“澜哥哥,你看我没说错吧,这等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人,多是没出息的窝囊废,没什么骨气的,只可惜了那位宁死也不愿离开这桥头的姑娘,竟为这等人白白送了性命!” 叶澜也轻叹一声,将那书生拉上来,轻轻放在桥上,低头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他不想死了自是最好,那姑娘信守誓约,为爱人而死,虽说可惜,却也算死而无悔。这书生若真的殉情而死,那他们两人间的种种海誓山盟,柔情蜜意便也随这书生而去,就此烟消云散,如今他不再寻死,想来也一辈子不会忘了有位姑娘为他而死,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那位小姐便总能活在他心里……” 那书生本来冻得瑟瑟发抖,心中满是惊惧,此时听了叶澜之言,想起爱侣,心中又复满是伤痛,又哀哀哭了起来,只在口中不住念叨:“我当然不会忘了她,我永远也不会忘了她!” 众泼皮见他不再寻死,登感意兴阑珊,本想起哄叫骂几句,但惧于叶澜神通,不敢造次,只得小声嘀咕几句,说这书生是个没有卵子的孬种,害老子白等这许久耽误去赌钱虽喝花酒云云,就此慢慢散去。桥头围观之人渐少,忽闻远处有人大喊:“少爷!少爷!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叶澜抬头一看,见数十名官差疾奔而来,一顶官轿尾随在后,八名轿夫步履仓惶,将一顶大轿晃得起伏不已。 叶澜见这书生的家人寻来,知他已然无碍,便对莫瑶道:“走吧。”不待她回答,便伸手拉了她手,闪身过桥,转眼间身形已在里许之外。 莫瑶任他拉着手,只是低头行走,脸上薄有三分怒色,亦有几分愁苦之意。叶澜隐约猜到她几分心事,却也不知如何劝解,两人这般默默无言的在街上逛了小半时辰,却是谁都无心赏景游玩,叶澜见她脸上怒色缓缓褪去,可愁苦之意却越来越浓,不由长叹一声,柔声道:“阿瑶,你怎地如此讨厌一个殉情之人,你……,你是让这书生勾起了心事,想起了莫叔叔么?”